清晨,山中寒風淩冽,吹得元洵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直往下流。
“選一個,我教你。”夏侯蕩擺出十八般兵器,這陣仗,頗有些當年郭賓的味道。
“不學。”元洵斬釘截鐵道。
“為什麼不學?”
昨日常柏的事被夏侯雄知道,被叫去訓了一頓,轉頭便讓夏侯蕩來教元洵。夏侯蕩自己尚且一肚子氣不說,沒想到元洵還不樂意,多少人想和他學他還不願意教呢!
元洵來了脾氣:“大半夜裝神弄鬼,也不問人同不同意,把人從被窩裡拽起來,也不帶件厚衣服,來這荒郊野外的地方,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尋仇埋屍呢!”
夏侯蕩聞言,指着後面一間草屋道:“這可不是荒郊野外,這是我無意中發現的練功寶地,其他人都不知道。”
“……反正不練。”大早上的被吵醒,元洵是一點好脾氣沒有。
“你不是想随軍出征?就你這功夫,隻怕連普通的士兵都打不過。”
“不練。”元洵上下眼皮開始打架。
夏侯蕩眉頭一挑:“你就是這麼做大哥的?讓手下去送死,自己在後方看着?”
元洵來了點精神,嗆道:”如果你是手下,那麼應該稱呼我上司。”
夏侯蕩刷地從武器堆裡抽出一把刀來,插在地上:“學不學?”
元洵瞬間清醒:“學。”
元洵一答應,夏侯蕩便把刀拔出來,遞給元洵道:“刀劍槍棍,是最常用的武器。你是初學者,刀更容易入門,先用刀試試。”
元洵接過刀,在手裡比劃兩下,刀柄傳來寒意,這是一把環首刀,卻比平常的刀更長、更重,脊背厚重,全刀一體,沒有任何焊接的痕迹,乍一看去,倒是和林乘風給元洵的匕首的鑄造方法類似。
元洵想起盧湛說過的有關鑄師的話,問夏侯蕩:“你哪裡來的這把刀?”
“你也看出這把刀非同尋常了?”夏侯蕩拿了一把普通的刀和元洵的這把刀放在一起,道:“在戰場上,長一寸都是優勢。這把刀不僅長,還十分堅韌,我曾用它連着砍斷數十把劍,這把刀都絲毫無損,可謂上品。你馬術精湛,箭術也不差,不怕遠戰,隻怕近戰,現在配上這刀,保你近戰也不虛。”
與普通的刀比起來,這把刀顔色深上許多。
此時太陽還未升起,天色青寒,映地刀身如墨玉一般,厚重沉穩。有趣的是,刀頭環首内刻有雲雷紋,雖然十分克制,但依然能看出工匠手藝精湛,線條流動華美,和整體的劍身的低調沉穩十分不合。
元洵從懷中取出匕首,放在刀旁,道:“你看這兩把武器,雖然一個是環首刀,一個是匕首,但打造的手藝風格,是否很相似?”
夏侯蕩拿過匕首,随手比劃兩下,道:“好鋒利的刃!”
又仔細瞧了瞧,道:“雖然第一眼看上去風格類似,但這匕首鑄造的大開大合,并不講究完全平直校準,多了幾分潇灑豪氣;刀刃雖然鋒利,但細看卻有幾處細小的鈎刃,捅進身體裡再拔出,能把内髒勾出來,打造這種刀刃的人,多是句黎人,殘忍狠辣,不像是出自大雍工匠之手。”
“相比起來,這把環首刀反倒是十分‘君子’。雖然盡力模仿出低調樸實的樣子,但難掩工匠偏好精緻秀麗的風格,就連刀身也更多是穩重純樸,而非野性嗜血。”
夏侯蕩這麼一說,元洵也覺出不同:“确是如此。這把匕首隻在刀柄處有一個月牙形的凹槽,其餘什麼裝飾也沒有,如果不是行家,根本看不出其中厲害。”
夏侯蕩點頭。
元洵又道:“隻是你怎麼知道鑄環首刀刀的工匠在盡力模仿?你認識他?”
“不止我,你也認識。”
“我認識?”
“莫野子,它不是給你箭了嗎?”夏侯蕩道,“他出身豪族,以前還替宮裡打造過兵器,向來喜歡華而不實的裝飾。隻是後來遇上了他家仇人,才變了風格。這把環首刀他本來很喜歡,忍不住給環首刻了紋樣,随後就不要了,還說再弄這些有的沒的就砍了自己的腳。”
原來是莫野子的刀,怪不得和他房内那些刀具風格類似,隻是沒想到他以前竟是個喜好風雅的鐵匠。
那這匕首,難道就是莫野子的仇人所造,所以他看了就發瘋?可莫野子的仇人應該是句黎人,怎麼會給林乘風打造兵器呢?
“好了,想那麼多幹嘛?武器是拿來用的,管是誰鑄的,能殺人才是好物。”夏侯蕩把匕首還給元洵,“劈砍這種最基本的刀法随心而出就好,掃刀撩刀這些你是半會也學不會,今天隻教你紮刀抽刀,你在馬上會砍會紮就強過許多人了。等你掌握這些,再教你抹刀,以巧卸力,其實你那跟班更擅長抹刀,上次他那以柔克剛的刀法,連我都差點沒辦法應付。”
他說的是林乘風,元洵想起田角山寨兩人的比武,林乘風确實自從拿了刀之後就一直壓制夏侯蕩。
于是他道:“你不是差點,你是已經沒辦法應付,林乘風很厲害的,再比一會兒你就輸了。”
“那是我沒用戟!”夏侯蕩臉一拉,“就算他比我厲害那麼一點,在教學這方面,他也一定不如我!”
夏侯蕩如此自信,元洵沒辦法,被逼着拿刀跟他比劃。
一個時辰後。
元洵傻了眼,他本以為憑自己以往履曆,見過的老師沒有幾十個,十幾個還是有的。其中有如沐春風型,有諄諄教誨型,有一闆一眼型,就是沒見過夏侯蕩這種寫意型。
他以往習武,總是從一招一式的練習開始。
但夏侯蕩不一樣,他本人是個天才,他默認所傳授的人也是個天才,所以他覺得十分簡單、信手拈來的招式,在元洵看來,是既不懂為什麼這樣連招,身體也不做到這樣連招。
兩人的對話總結起來就是夏侯蕩說:“你這樣這樣就對了。”
元洵:“哪樣哪樣?”
夏侯蕩:“就這樣這樣這樣。”
元洵:“為什麼這樣這樣?”
夏侯蕩:“身體自然反應就這樣這樣,你沒覺得這樣更出奇?”
元洵:“……”
天才的世界他不懂。
又過一個時辰,兩人都氣喘籲籲。
元洵學的累,夏侯蕩教的也累。
好不容易休息,夏侯蕩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大石塊上,道:“算了,你别去了,我早就說過你不行。”
這句話元洵不愛聽:“我怎麼就不行?打仗又不是隻靠武力。”
夏侯蕩瞥他一眼,突然嗤笑一聲,翹起二郎腿,道:“你以為我因為你功夫不好才不讓你去的?”
“不然是為什麼?”這倒是出乎元洵意料。
“你到湖邊去照照。”
“照什麼?”
“照照你的臉,照照你渾身上下哪有一點軍人樣子?”
元洵還是不服氣,夏侯蕩突然坐直,臉上十分嚴肅道:“我是說真的。戰場上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什麼都有可能失去,你之前經曆的那些,不過小打小鬧,你沒有準備好,我看的出來。”
元洵的性格,你若是說他行,他不一定行,但你若是說他不行,他怎麼都想行給你看。
是以他道:“準沒準備好,不是你說的。你給我任務,我完成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