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均剛才被須蔔烏塗出手一下,面上雖然不顯,但内心着實有些驚惶,此時平複又有些氣惱,哼了一聲道:“紫檀木顔色更加古樸,你另外兩串明顯太過鮮豔。且紫檀木有種天然檀香,尤其是密封過一段時間再打開,香氣更濃。你剛才一打開,我便聞到香味從中間來。再加上它其面光滑如鏡,色澤油潤,明顯是時常把玩過的,孰真孰假,一眼我就知道了。”
他說的這些,都極有道理,但從旁邊人看來,差别實在太過細微,哪裡分得出來?可這宋均竟然一開始就認出,不禁讓人佩服。
吳含看着也十分驚訝不解,問元洵道:“你怎麼知道他能猜得出?”
元洵道:“你瞧他手上的珠串。”
吳含道:“手上的珠串怎麼了?”
元洵道:“他手上的珠串是沉香木所制。紫檀木雖然稀少珍貴,但沉香木形成的條件更為苛刻。需要天然的沉香樹在野外受到外傷刺激時,流出樹脂才能結出沉香,是以産量更少。上好的沉香木更是需要數百年形成,一小塊便值百金。這小公子竟然能用沉香木的手串,定是玩木的行家,識别紫檀木不在話下。”
吳含瞧宋均手串,看不出門道,隻覺得和柏樹榆樹的木頭沒什麼兩樣,想元洵竟然隔這麼遠也能看出來,不禁心下佩服。
紫檀木手串也歸了宋均。
二樓上面又傳下不少匣子,須蔔烏塗一一接過打開,讓宋均辨認。
其中有西洲的瑪瑙、南海的珍珠、蜀地的錦緞、南嶺的茶葉、吳越的鐵劍,甚至上古的銅鏡,種類之豐富,讓人不禁懷疑,這些人不是句黎人,而是世家大族之人,才有如此豐富的私藏。
而宋均也着實見多識廣,竟然一一分辨解釋,分毫不差。
本來旁觀的人中開始還有瞧不起他的,因為他年紀輕,個子又不高,和其他人的站一起,直直矮了大半個頭,還長着一張娃娃臉,細皮嫩肉的,出手又闊綽,怎麼看都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樣子,此刻都暗暗改觀。
别的不說,他在句黎人面前沉穩有度,毫不慌亂,僅這份勇氣就值得敬佩。更何況句黎人的這些東西不單單是貴重,有的是花錢都買不到的寶物,他竟然都能識得,這份見識眼光,不說在本地,就是在西北,在整個大雍,也不多見。
宋均因為赢了一輪又一輪,寶物堆滿幾上。
老闆娘湊過來賀喜:“宋公子,本來以為我這酒樓今日來了活閻王,沒想到來的竟是位财神爺!讓公子你收獲頗豐,光這手串都能買下我這整棟酒樓了!”
宋均卻苦笑道:“老闆娘,你知道在賭場赢太多會怎麼樣嗎?”
老闆娘不解:“會怎麼樣?”
宋均道:“會被輸家掀桌子要命啊。”
果然,樓上又扔下一個匣子,須蔔烏塗接過,道:“我們主人說了,這是最後一個匣子,若是你猜中了,這匣子裡的東西都歸你。”
老闆娘道:“另外兩個都是劣等貨,這也沒比剛才隻得一個好的賺多少。”
須蔔烏塗打開匣子:“這三個都是珍品中的珍品,隻得一個都夠你享受幾十年。”
匣子中,三塊溫暖瑩白的玉璧靜靜擺在其中。
元洵看了一眼,低聲道:“小公子這次要遭殃了。”
吳含朝他望一眼,心中不解,這小公子那麼珍奇的東西都能分辨,怎麼會分辨不出玉璧?
這三塊玉璧既沒有浮雕,也沒有紋飾,璧面平整,内外緣厚度一緻,十分樸素。
老闆娘嫌棄道:“好東西都拿完了,隻剩這三個勉強能拿得出手來的?看上去一模一樣,别不是拿幾個一樣差的玩我們宋公子吧。”
須蔔烏塗不理她,宋均卻一反常态,收起之前那副随意高調的樣子,神色難得嚴肅起來。
隻見他伸手取過第一塊玉璧,反反複複仔細觀看,嘴裡不時念叨着什麼,又用手反複摸索,過了好一會兒,才放下第一塊,看起第二塊,也是同樣認真細緻。
到了第三塊,他的神情更加凝重,額頭上甚至滲出汗水,老闆娘見了,要上前給她擦拭,被樂塵擋住,樂塵道:“别打擾他,讓他專注想事情。”
衆人本來以為前面這麼多五花八門的東西都被認出,小小玉璧不在話下,此刻見宋均仔細查看的模樣,心又不禁被提起來。
吳含不解,問元洵道:“這玉璧上面什麼都沒有,比我平日裡看到的那些玉璧還要樸素,怎麼這小公子這麼慎重,到現在還沒分辨出來?”
“就是因為什麼都沒有才難。”元洵道,“玉璧不同于原石籽料,而是可以用的禮器,是成品。其貴重程度不僅看玉石本身,也要看工匠手藝。可尋常玉璧上面,不是刻着雲紋、谷紋、蒲紋,就是雕着龍鳳、獸面之類的動物,不管是镂雕浮雕,哪怕是多了一圈陰線,行家便可以從雕刻的刀法走勢力度風格上分辨匠人手藝的好壞,偏偏這玉璧上什麼都沒有,讓人如何分辨?再者,這三塊玉璧,皆是頂級的羊脂白玉所制,一般大小,一般形狀,一般質地,想分出上下,就更難了。”
大直若屈,大巧若拙,看上去越簡單,反而越考驗工匠的技藝,也考驗收藏者的眼光。
宋均看了半天,終于下定決心般,舉起中間一塊玉璧。
孫平突然感覺屁股被誰擰了一把,忍不住大叫:“哪個變态擰我屁股?!”
身子一轉,身上衣袖帶倒元洵幾上酒壺酒杯,裡面參湯撒了一片,還浸到元洵袍上,孫平大驚,自己初次侍奉,竟然就把酒水侍奉到陛下龍體上,這可怎麼得了?趕緊捏着嗓子賠罪:“大大大爺,對不住,奴家給你擦擦~~”
一旁吳含看他滿臉通紅,像是怕極了得罪他們,出言安慰道:“你别擔心,我們雖然是土匪,但不是亂打亂殺那種。這位公子更不是土匪,人很好的。”
擡頭卻見元洵胸膛起伏,臉上竟是覆滿寒霜,不住喘氣吸氣。
吳含擔心道:“你有哮症?”
元洵聞言一愣,差點繃不住,趕緊正色,鼓足氣,一拍桌子喝道:“剛才就叫你做事溫柔沉穩些,不要毛手毛腳的,把我的話不當話嗎?怎麼,看我沒有其他的爺有錢威武,就不把我放在眼裡?”
孫平呆住,剛才不是你喝一杯我倒一杯氣氛挺好的嗎?怎麼突然一下變臉?難道這就是家人常說的天威難測?
不管如何,第一時間都是要道歉才是,于是忙道:“奴家怎麼敢?這所有的大爺裡,奴家覺得就屬您最威武雄渾,孔武有力,氣吞山河,勇猛無雙——”
“行了,行了,别唬我,”孫平這吹捧的話再說下去,估計圍觀的人都要吐了,元洵打斷他道,“我說隻喝一杯,你非要給我喝第二杯,我喝了第二杯,你還要給我喝第三杯,你别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灌醉我,然後好去陪後面這位夏侯三大爺,告訴你,這第三杯,我是決計不會喝的!我要帶回家喝,和我家三位小妾一起喝!而且你不要妄想成為第四個!”
孫平都要哭了,這都什麼跟什麼?哪裡喝了三杯酒要灌醉他,自己堂堂一個七尺男人,又是标标準準的良家子,怎麼會想去陪夏侯蕩那個土匪?還有那三個小妾,是夢裡來的?要是讓皇後太後知道了,陛下不得多躲在床底下幾個晚上,這都什麼跟什麼呀?
老闆娘一看又不知道哪裡來個閻王,今日真是諸事不宜,趕緊跑過去安撫元洵:“大爺别生氣,小茉莉才來酒樓不久,今日剛陪客,服侍的不周到,您多見諒。我回頭給您多教訓她幾回,下次你來,保準隻圍着你一個人轉!”
“等等,什麼?小茉莉?”元洵看着孫平那健壯身闆,配上一臉委屈樣,還有那層層疊疊若有似無的紗衣,下面還剃了胸毛,他受不了了,身上雞皮疙瘩抖一地:“就她這模樣,還小茉莉?我看叫大芋頭差不多!”
說着,抄起幾上酒杯就扔到高台前,啪啦一聲,酒杯碎了一地。
扔了還不解氣,又抄起吳含幾上的酒杯,啪的一下,也砸在高台前的地面上。
等他再去拿右邊宴幾上的酒杯,老闆娘趕緊拉住,哭喊道:“天可憐見,我這是過得什麼日子,遇上這麼兩個活閻王!人家是外邦人,脾氣大點就大點,你這自己人在這兒發什麼瘋?你再瘋,我就死給你看!”說完要拿自己袖子上吊。
“……”
元洵見周圍人目光全部集中到這裡,心想鬧得差不多了,于是道:“算了,算了。不過是嫌你這丫頭服侍不周,說幾句是是了,做什麼要死要活的?這酒杯我不扔了,留着喝酒。”
老闆娘見他真不鬧了,才止了哭聲,命人掃了地面,換上新酒杯酒壺,重新回到高台。
須蔔烏塗見了這麼一出鬧劇,早已不耐煩,對宋均道:“别走神,中間這個是吧?”
他剛想收起匣子,宋均卻道:“慢着,誰說我要選中間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