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内衆人撺掇調笑着,一時屋内熱鬧非凡,無人留意到門簾後隐約透出一道身影。
将才陸沣前腳剛到,陸湛緊随其後便也來了。
隻是他卻沒急着上前與衆人打招呼,而是站在簾後靜靜觀察着屋内景象。
陸沣看向宋蟬時的片刻失神,盡被他收入眼底。
果真如此。
果真陸沣也覺得宋蟬像極了她,才會在衆人面前如此失态。
果真哪怕高韫儀已嫁做人婦,成了通政使夫人,陸沣仍然對她舊情未了,不能忘懷。
陸湛心中升騰起難以言說的快意感受,他繼續隔岸觀火,看着這場好戲上演。
被陸沣盯着瞧,其他姐妹又在一旁拱火說笑,宋蟬感到臉上一陣燥熱,不由得垂下玉頸,看着自己鞋面上鵲踏枝的繡花紋樣。
原來這就是國公府那個溫潤如玉、待人和善的大公子,陸沣。
早上從老太太房中去廂房的路上,宋蟬便從陸泠口中聽說了這位大哥。
她說他從小便文采斐然,是國公爺最為疼愛的長子,陸沣為人清正,如今在朝任左佥都禦史一職,負責檢察百官言行。
哪怕是陸泠那樣眼高于頂的人,提起陸沣都多是贊美,甚至會說“隻可惜不是自己的親哥哥”,便可見此人品性極佳。
今日一瞧,果真是清風朗月的存在。
陸沣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态,很快回過神來,又變回清風朗月的模樣。
趙小娘将熱鬧看在眼裡,先上前一步笑道:“這位是紀姑娘,今日才到府上。”
陸沣微微颔首,笑容如三月春水和煦:“正巧我帶了東街的芙蓉酥來,蘅兒她們最愛吃這家,表妹也一起嘗嘗。”
宋蟬福身一禮,細聲道:“多謝大表哥。”
陸家老夫人不能食甜,與陸沣聊了幾句,便由趙小娘先扶去側廳更衣了。
陸家幾名小娘子也紛紛上前取食芙蓉酥,宋蟬也分到了一粒。
芙蓉酥靜卧盤中,層層疊疊的酥皮,恰似芙蓉舒展的花瓣,仿佛一陣風吹來便會搖曳生姿,技法當真是細膩而又逼真。
連這一枚普通的糕點都如此精妙絕倫,不愧出自京城這繁華之地,處處彰顯着極緻的精美。
衆人忙着品鑒芙蓉酥的味道,唯獨陸蘅細心:“大哥今日是為這芙蓉酥特地跑去的東城嗎?”
國公府位于西城,與東城這家點心鋪子相距甚遠,尋常馬車來回足要兩個時辰。
陸沣為幾位妹妹親手倒了熱茶:“你忘了,今天是施粥的日子。”
陸蘅既是真心稱贊,也是要刻意将親哥哥的善舉再說一遍說給衆人聽。
“瞧我糊塗了,竟忘了大哥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在東城親自為百姓施粥的。”
每到施粥之日,陸沣從選米、淘洗到煮粥、分粥,皆親力親為。
善舉如春日暖陽,在百姓間廣為流傳,在這京城之中,無人不曉,無人不贊。
宋蟬也不由得佩服起這位國公府的大公子,出身高門,衣食無憂,竟還能心系百姓,體察民生之苦。
“大哥善心真是要感動上天,隔三差五去施粥,想來東街的鳥也要被你喂的飛不動了。”
一道不合時宜又飽含戲谑的調侃,打破了衆人對陸沣施粥行舉的贊美之聲。
衆人紛紛轉頭看去,卻見陸湛掀簾而進。他身穿一襲青古色雲紋直身長袍,腳踏黑色雲頭履,劍眉如刃,雙眸如星,棱角分明的俊臉上,浮現出嘲諷笑意。
他神情慵懶地闊步邁入廳内,步伐潇灑肆意,卻讓原本熱鬧的廳堂瞬間陷入沉默。
陸沣臉色變了變,但隻是片刻,便又恢複尋常。
“許久不見,三弟說話還是這樣有趣。”
他側身讓出宋蟬的位置,向陸湛介紹着:“三弟,這位是紀姑娘。”
宋蟬低垂着頭,眼角的餘光看見陸湛的身影越來越近,一顆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揪住。
她微微垂着眼睑,看見那雙雲頭履在她身前停下,長睫輕顫若蝶翼,卻一時不敢擡眼望他。
深呼了口氣,她在心中暗念,此時不能亂了陣腳,在衆人面前露了餡。
她是紀婵,這是第一次與國公府的三郎君相見而已,本就不該有什麼的特别的表現。
稍稍定了定神,如剛才對陸沣那般福身行禮,聲音輕柔得如同春日微風中飄落的桃花,低低地喚了一句:“三表哥。”
然而,回應她的隻有一片令人心慌的寂靜。
陸湛依舊站在她對面,手中随意把玩着一枚溫潤的玉墜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那清脆的撞擊聲在這安靜的廳内格外刺耳,每一下都如重錘敲在宋蟬心頭。
雖未擡頭,宋蟬卻能感覺陸湛的目光像一把銳利無比的刀子,直直地向她刺來。
這目光仿佛帶着頗具玩味的審視,又裹挾着千年玄冰的冷意,輕易地剖開了她今日精心挑選的外裳,一寸一寸地審視着她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恰似那晚,她站在他的房内,四周靜谧得隻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他也是這樣毫不留情地将她看了個通透,洞悉着她的每一下顫抖與不安。
宋蟬隻覺得心跳愈發急促,臉頰也因緊張與羞澀而泛起一片紅暈,雙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
她又擡高了聲音,再次喚道:“三表哥。”
陸沣也微微蹙起了眉頭:“三弟,莫要失了禮數。”
這次陸湛終于開口,隻是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慢悠悠地說道:“我瞧這位紀表妹,倒好像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