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不知經過,跟寶田說去請大夫,寶田就還是去柳岸巷的寶林藥鋪請的鄭大夫。
柳岸巷要是從喜鵲街尾繞過去,還得跑上半個時辰呢。
但如今是白日,寶田叫石婆子開了角門,自己又跟旁邊的謝家族人借了筏子,直接渡河過去,不到一刻鐘就将人請回來了。
謝濂也顧不上寶田這回請回來依然不是順芝堂的大夫了,他急道:“大夫,我家孩子剛剛不小心摔了,估計是磕到他之前傷的腿上了,您快給看看。”
鄭寶林放下手中的藥箱,坐在一旁的矮凳上開始檢查謝淵的腿。
謝濂一臉焦急道:“他這腿之前斷過,本就瘸了走不好路,不知如今會不會加重啊?”
鄭寶林寬慰道:“老爺莫着急,我先好好看看。”
他将謝淵放平,又掀起他的褲腿,陽光下,那兩節細長的小腿瘦地厲害。
隻見謝淵的右小腿上有兩道突兀的粉色傷痕,看着還很新,如今那傷痕旁又添了幾道擦破的血痕。
鄭寶林細細摸着他的小腿,檢查薄薄血肉覆蓋下的那一截骨頭。
謝淵好不容易适應了剛才摔倒時的痛苦,這會兒被大夫的檢查手法,折騰得臉都開始變得扭曲起來。
他身體劇烈顫抖着,不由自主地想要蜷曲起來,謝淵緊緊咬住下唇,呼吸也變得越來越急促。
為讓大夫好好查看,謝濂正牢牢将謝淵的上半身固定住,見此情景他不忍地别開臉去。
鄭寶林摸完骨頭,又從藥箱拿出一截尺子,脫了謝淵的鞋襪,用那截尺子在他雙腳上量着。
他一邊觀察着謝淵的神情,一邊又去摸他的小腿,怪道:“這位小公子是何時斷的腿?”
謝濂愣了一瞬,細細回想道:“應該是去年八月的事了。”
鄭寶林道:“雖說傷筋動骨一百日,小孩子隻有恢複得更快些的,我方才看他骨頭也都長好了,怎麼會走不好呢?可有請其他大夫看過?”
謝濂懵了,這情況,他也不知道啊。
“淵哥兒,你告訴四爺爺,當初給你看診的大夫是怎麼說的?”
柳氏急道:“應該是請的順芝堂的大夫吧?是不是要去将人請來問一問?大房應該常請大夫家來複診吧,他們肯定還有印象。”
“是是,不如去順芝堂問一問......”
“沒有...”躺在床上的謝淵忽然輕聲開口道,他嗓子啞得太厲害,謝濂一時都沒聽清,隻有一直站在他身邊的楊桃聽見了。
一開始楊桃還以為自己幻聽了,她來這裡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聽到謝淵開口說話。
她還曾一度懷疑謝淵是不是患了應激障礙,話也說不了了,原來是他不願開口。
“什麼?淵哥兒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楚......”
謝淵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才一字一句重新道:“沒有,請大夫,複診......”
沒請大夫複診?
謝濂看向一旁的柳氏,二人的眼睛瞬間瞪大,嘴巴也不自覺地微微張開。
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像被什麼東西哽住了喉嚨,發不出一絲聲音。
大房的人不都說是不小心打斷的嗎?
怎麼會不請大夫複診呢?
“那…那當初是哪位大夫給你接骨的?你可還記得?”謝濂追問。
謝淵搖搖頭:“我…我,暈過去,沒,看見。”
謝濂和柳氏腦中亂得厲害,半響都回不過神。
鄭寶林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但他沒有追問,隻是問謝淵:“小公子可是覺得腿疼得厲害,所以才走得不順當?”
謝淵點了點頭:“白日躺着,還好,一下地,就痛得厲害,入夜,劇痛。”
“是斷處疼痛,還是關節處?”
“斷處。”
鄭寶林又去探他的脈。
楊桃站在邊上,看這個小胡子大夫閉着眼睛凝眉,神色一下凝重,一下又平靜,完全猜不出來結論,她心裡也跟着七上八下。
好在鄭寶林很快給出了診斷:“小公子原斷腿處骨頭已長好恢複,雙腿長度也一緻,但他疼痛難耐,許是後續未能好好養護,也可能是公子心陽受損,導緻全身氣血運行不暢,風邪入體,下肢經絡瘀阻,我先開一劑桂枝湯,調和營衛之交,加芍藥甘草止痛,為公子疏通血絡,若症狀緩解,日後雙腿興許就能恢複正常行走。”
“大夫,您是說...他的腿能治好?”謝濂神情古怪,似是驚訝,又像是懷疑。
鄭寶林看他神色不對,忙擺手道:“不敢說确定,但若真是風邪入體,也能說十之八九,小公子這傷不算久遠,要是日日這樣行走不便,習慣之後也難治了,如今也算發現得及時,老爺也可去順芝堂請人回來再看看,興許與我有不同見解。”
“不必!”一直沉默的謝淵卻突然開口,他看向猶豫的謝濂,再次重複:“不必,再請...大夫,請開藥吧。”
謝濂欲言又止,可是看謝淵一臉堅定,他又将滿腹疑問咽了回去。
楊桃看謝濂和謝淵二人神色怪異,心想人家大夫說腿能治好,怎麼看起來他們不是很高興的樣子呢?
她心中疑惑,想起剛才謝淵說沒有請過大夫複診的事,總感覺哪裡不對。
可謝濂似是不想讓人知道,所以一直沉默着,見大夫收拾好了藥箱,楊桃便跟着寶田去送大夫。
謝濂将下人都遣走,又勸柳氏帶謝婉雲回前院給她看看,有沒有磕到哪裡,柳氏一碰到女兒的事就管不上别人,抱着孩子匆匆走了。
院中此時就隻剩下他和謝淵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