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梨落後許栀和一步,趕到後看見她站在書齋門前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将手中小心掬着木芙蓉花遞過去。
十月初還在盛開的花不多,眼下這朵木芙蓉算是矮個子裡拔高。
花朵嬌豔,一路上被方梨保護得極好,連一絲褶皺都沒有。
許栀和偏頭,小聲道:“幫我簪上。”
方梨點頭,花不可久拿,握久了就會有折痕。
她一邊幫許栀和戴上,一邊道:“姑娘,你都沒幾件像樣的頭飾。”
許栀和的生母張小娘早逝。沒了張氏,連許縣令的憐惜也沒有。
後宅之事歸呂氏管,呂氏自然不會在意一個庶女的頭飾衣裳。恰逢前些日子她親生的二女兒出嫁,府上一切事宜都以許宜錦的用度為先,自然更沒人理會許栀和了。
除了理事的大娘子的呂氏,就數底下的姚小娘受寵,杜小娘再不濟身邊還有兩個庶子傍身,兩人毫不手軟,變着法子克扣許栀和的月例銀子。
許栀和來書齋買書的錢都隻能靠自己的省吃儉用省下來。
方梨看不下去,好幾次想為許栀和打抱不平,都被她攔了下來。許縣令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縣令,尚且有一家子妻妾,那點子磋磨人的法子比起高門大戶隻多不少,她現在沒必要惹人眼。
她伸手摸了摸頭頂上新鮮簪上的花,原先空蕩蕩的發髻忽然變得生動起來——木芙蓉低調不張揚,兩朵點綴在發間,襯得她人比花嬌。
許栀和熟稔地走到百川書齋的後排。
後排擺放了三張桌椅,點着街頭巷尾随處可見的梨花香,絲絲縷縷的霧氣從香爐升起,頗有幾分袅袅婀娜的味道。
她坐在靠門的一側,随手拿了一本書。
書冊上,是現代人人耳熟能詳的兩首名篇,一篇《醉翁亭記》,一篇《嶽陽樓記》。
這兩篇于慶曆年間前後腳問世,印書的老闆将其印在同一本上,也很正常。
許栀和撫摸着書冊,聽到一旁的方梨輕聲低咳。
許栀和立刻坐正了身子,假裝低頭認真看書。
書齋中響起一陣安靜的腳步聲,而後是少年清澈幹淨的嗓音,“不知店中可有範參知的《嶽陽樓記》?”
态度謙和有禮,讓人很難不升起好感。
許栀和将書舉得更高了一些,擋住半邊面容,沿着書縫望着少年挺拔的身姿。
“賣完了。那位姑娘手中是最後一冊,你若是想要,去問問她。”書齋的夥計一邊說着,一邊朝許栀和的方向指了指。
許栀和恰到好處的擡眸,和看過來的少年視線對上。
面前的少年眼神明亮清潤,仿佛一眼就可以看到底。
墨色長發被淺色發帶束起,露出端正清隽的五官,身上灰藍色儒衫已經洗得褪色,但勝在幹淨,帶着一股秋天獨有的幹草味。
許栀和第一次見到他,也是在這間書齋,當時他正在抄書換錢,行動利落而幹脆,少年姿态信手拈來。
在現代本是高一高二的年紀,許栀和愣是在他身上看到了沉穩。
少年似乎很不習慣被人如此直白的打量,耳畔迅速染上一抹绯紅,輕聲道:“姑娘?在下是峨橋縣陳家村陳允渡。姑娘手中的書冊對在下很重要,不知是非可以借在下閱讀謄抄,三日後再給你?”
說話的時候,他眼神不敢直視眼前的姑娘。
窗外的日光漸漸升起,像絹紗一樣在她身上披了薄薄一層,肩頭裙擺鍍上金色柔邊,看着溫柔又可愛。
“這本書對我同樣重要,不過郎君既然需要,便先給陳郎君。”許栀和拿捏着自己的嗓音,溫溫柔柔地開口道,“三日若是不夠,遲些也無妨。”
陳允渡看着許栀和白皙細膩的手指握住書卷朝他伸來,有些愣在原地。
許栀和目光溫柔坦然,大大方方将手中的書冊放入陳允渡的手中,輕笑:“發什麼呆,拿着啊。”
而後轉身,緞子裙上的花紋在光下猶如一隻翩跹飛舞的蝴蝶。
陳允渡懷中蓦然多了一本書。
許栀和像是沒有注意到陳允渡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對身邊的方梨道:“今日起的真早,既然無書,我再回去睡個回籠覺。”
方梨心底暗自着急,姑娘回回來書院都是為了看一眼這個農家子,眼下正有機會可以交談,怎麼反而這個時候要回去?
她心底這般想着,嘴上的話語不自覺就急切了幾分,“姑娘!”
許栀和看出她眉宇間焦急,微微一笑,安撫地拍了拍方梨的手掌心。
她身為縣令的庶女,沒有呂氏的照拂,更有兩個小娘在一旁虎視眈眈。嫡姐的婚事十四歲就已經定下,是明州通判的嫡次子。她不比嫡姐有大娘子呂氏的謀劃,隻能靠她自己。
這兩年她和大娘子的四姑娘許玉顔先後及笄,搬到峨橋縣之前就有不少人明裡暗裡打聽許家女兒可有定親,呂氏接了人家的帖子,言辭之中,多是誇贊自己的親生女兒,對許栀和絕口不提。
方梨憤憤不平,許栀和倒是心中沒掀起什麼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