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被他握住手腕,驚了一驚,“官人!”
已經許多時日,許縣令不曾主動碰她。
旁邊的婢子媽媽見狀不對,紛紛極有眼色地退出了房中,還順道貼心地将房門關上。
許中祎擡眸看着呂氏的側臉,心中暗道了一聲可惜。年輕時候,呂氏自然是美麗率真的,後來當了大娘子後,接連生育,又容不得人,整日生着悶氣,好端端将自己的面容染上厲色,生出幾分刻薄來。
旁人都道他娶了一個賢妻,将家中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隻有許縣令心中有苦說不出——天知道呂氏是個多麼無趣的人。
現在見面,三句話不離嫡庶尊卑,不可寵妾滅妻,教人恥笑。
不過呂鼎倒是極其疼愛這個幺女,每逢幾月必有書信寄來,許縣令雖然看不慣呂氏的行為作風,卻又不得不看在呂鼎的面上忍着發妻。
呂氏不知道許縣令心中所想,臉上染上一抹嫣紅。
當年父親将她嫁給許中祎,除了兩人當時皆在窮困潦倒、科考不中的怅惘中聊得來外,餘下的,便是呂氏自己瞧上了許中祎的外貌。
光淪外貌而言,許中祎身量高大,五官端正,官袍往身上一套,活脫脫一個玉面郎君。雖然現在老了,臉上起了褶皺,但是誰家夫妻不是一路扶持,相攜到老的?
呂氏逼迫自己忘掉姚小娘又有孕了的事實,柔情地靠在許中祎的身邊,輕聲喚着:“官人。”
許中祎掩蓋住眼底的一絲厭煩,松開了她的手腕,閉了閉眼睛道:“起來,我有事與你說!”
他的語氣嚴厲,聲量又高,呂氏心中驚疑不定。
難不成玉顔和那郎君的事情被官人知曉了?
“……”呂氏猶豫片刻,還是溫着嗓子詢問道,“不知道官人要說什麼事?”
許縣令滿身酒氣,甕聲道:“玉顔年紀到了,我給她選了一戶好人家……”
呂氏耐心地聽着許縣令口中的“好人家”,越聽,臉色越發低沉。
三十多歲,一把年紀,聽說還是個鳏夫,養了兩個孩子,大的已經十歲,是會記事的年紀了。
等許縣令自以為給女兒找了一個好歸宿的說完,呂氏臉上端莊得體的表情都差不多碎得一幹二淨,她幾乎是被方才還會因為他而感動的自己氣笑了,顫抖着聲音問:“這也能叫好歸宿?”
許縣令:“怎麼就不是好歸宿了?魏縣尉舅老爺的侄女的夫婿,那可是京官,若能得到他的提攜,日後仕途通達,封妻蔭子,連帶着我許家面上都有光!”
說完,又借着胸中酒氣,猛地一拍案桌,“你隻顧眼前苟且,哪裡想過未來?終究是閨閣婦人,目光短淺!”
呂氏心中憋着一口氣,見許縣令将桌上茶杯裡的水都震出來,便是泥做的菩薩也有了脾氣,“你既然覺得那是個好去處,如何不将你放在心尖上的姚小娘的女兒嫁過去?日後真有了出息,我将這大娘子的位置讓給她坐也未嘗不可!”
許縣令:“我怎麼就是和你說不通呢!”
兩人在屋内的争執動靜不小,一旁的女使緊張地看着孫媽媽,“孫媽媽,老爺和大娘子吵起來了。”
孫媽媽隔着門,多少也聽到了一點東西,她被女使團團圍着,腦海中亂如線團。
就在外頭伺候的女使們還沒有拿定主意的時候,屋内突然又傳出一陣動靜。
原是睡在呂氏房中的許玉顔被兩人的動靜鬧醒,聽了幾句後,臉色蒼白,當場嚎哭一聲,跪在許縣令和呂氏的面前,“父親,母親,我不嫁!我絕對不嫁!”
許縣令看得窩火,伸手将桌上的茶杯嘩啦一聲打落地上,怒氣直指呂氏:“瞧你教養出的好閨女!”
呂氏擋在許玉顔的面前,手緊緊拽着許玉顔的手腕,聲音顫抖,面容堅定,“要想我的玉顔嫁給那種人,除非我死了。”
門外的孫媽媽神色一凜,再也顧不上其他,推開門走到呂氏的身邊。
“老爺莫不是忘了,往年歲底,大娘子還要帶着四姑娘去見呂大人,若是現在出了差池,老爺可要想好怎麼回。”
許縣令的臉色緩和了幾分。
這些年,他多半靠嶽丈才有了今日地位,若真惹惱了呂鼎,估計頭頂的烏紗帽也就要跟着落地。
許縣令這般想着,神智勉強清醒幾分。走到呂氏的身邊,親手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她。
“大娘子莫惱,為夫喝醉了酒,胡言亂語呢。”
呂氏伸手擦幹了自己的眼淚,對吓得面無血色的許玉顔道:“玉顔,起來。”
許玉顔站起身,知道今日的劫難,父親多半會看在外祖的面上揭過了。
呂氏坐在許縣令的對面,見他緊緊皺着眉頭,默了半響,忽然道:“我倒是有個主意,可解官人眼下之憂。”
許縣令帶着醉意瞥了她一眼,明晃晃地寫着“你能有什麼主意?”
呂氏在心中醞釀一番,輕聲道:“官人若是放不下這個機緣,倒不如叫三丫頭去。三丫頭這麼多年也是我看着長大的,論才學在姐妹之中算得上翹楚。恰好她親生的小娘已經過世,索性寄養在我名下,也能占到一個嫡女的名号。”
許縣令的眉眼慢慢舒展開。呂氏見自己的勸說有效,緊接着道:“官人一來便說要将咱們的玉顔嫁過去,不就是怕駁了魏縣尉的面子嗎?若是三丫頭養在我名下,峨橋縣知道的人又少,自然也就出不了差池。”
“這個法子……”許縣令在心中沉吟,“倒是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