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電話打過來時，林之清正在跟張曉那邊彙報今天的調查進度，于是孟冬又給張曉打了電話，一邊打一邊往季星辰離開的方向追過去。

張曉接到電話，第一時間聯系了埋伏在案發現場的警察過去查看情況，孟冬第三次打給林之清才終于聯系上了。

聽到電話那頭着急不已的語氣，林之清立馬意識到可能出了什麼事，等她趕到樓下，遠遠就看到了救護車和警車停在樓前空地上。

還有不少住在附近的居民也圍在外面，人群從低聲議論到人聲鼎沸，所有人都仰頭望着滾滾濃煙的位置，有人唏噓，有人驚呼，也有人認出了那是誰家的房子，在同身旁的人竊竊私語。

“林隊！”

“林隊……”

每個同事看到林之清的一瞬間，表情都有些不對勁，她察覺到了，也意識到了一個可能，但那個可能一出現就立刻被她否定了。

她沒有去接宋平遞過來的證物袋，即便她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季星辰的手機，她也隻是推開擋在前面的同事，大步往樓上走。

她很快聞到了一股濃稠的血腥味，随着距離越來越近，氣味也越來越清晰，下一秒，她看到了倒在樓道裡的屍體。

血把五官都模糊了，樓道裡的煙霧也還未完全消散，第一眼她松了一口氣，因為那不是季星辰，但第二眼，她愣住了。

在意識到躺在那裡的人是誰的那一刻，她生生愣住了。

蘇绫聽到了身後的嘈雜聲，一回頭，卻看到了僵在原地的林之清，她的視線仿佛凝固了一般，久久難以收回，在對上蘇绫的目光時，她好像才終于夢醒，猛然發力推開了試圖阻擋她上樓的宋平。

她力氣實在太大，宋平根本擋不住，後背狠狠撞在牆上，沒能立刻站起來，其他人看到他這副慘樣，紛紛站在原地，不敢再上前阻止。

“林隊……”

林之清匆匆上前。

“老大……”

最後一個台階絆了她一下，她往前一栽，整個人直接撲了上去，蘇绫接住了她，她卻還是站不穩，跪了下去。

“林之清！”在此之前蘇绫已經知道了死者是誰，也知道林之清為什麼會突然變成現在這樣，她低聲叫道，“你振作一點！”

“不可能。”林之清擡頭看她，又重複了一遍，“不可能啊！”

早上她還跟外婆說話來着，再說人好好待在西陵，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

這不是她外婆，躺在這裡的血人怎麼會是她外婆？

蘇绫張着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宋平頭一遭覺得挨了打其實也沒那麼痛，其他人站在原地，視線全都落在林之清身上。

“外婆，外婆？”林之清試探叫了兩聲，搖了搖地上的屍體，是越看越像，随即又開始搖頭，眼睛都搖紅了，蘇绫扶不住她，見她突然跪倒在地，仿佛是壓抑許久克制不住，才從地下深處驟然撕開了一條縫隙，嘶吼聲從喉嚨裡噴發出來：“外婆——”

“外婆——”

林梅老了，其實以前就老了，隻是一直沒服過老，但這些年她發現從前很多記憶都開始模糊了，不過有一點她記得很清楚，她記得小時候的林之清，也是這麼叫她的。

尾音拖得長長的，想要什麼東西的時候，總是用這樣的方式一遍遍叫她。

“外婆——就買兩隻行不行？”

林之清伸出兩根胖手指頭，嘿嘿笑着貼在臉旁，另一半臉貼在林梅褲腿上，搖着她的腿說：“就兩隻，好不好嘛，外婆——”

林梅伸手揪住她的後領把人提起來：“你自己都養不活，還想養鴨子？回去回去，别耽誤我賣菜。”

林之清在空中撲騰了兩下，兩隻手假裝捧着什麼，睜着圓眼睛，脆生生地說：“可是小鴨子真的好可愛啊，外婆——”

“你給我買嘛，不然我幫你賣菜！”她說着，眼睛一亮，抱起地上水亮的白菜，“我要是賣完了，你就給我買鴨子！”

不等林梅回答，她就腦袋一扭，抱着白菜跑到路人面前，嘻皮笑臉問人家要不要買，林梅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孩子。”

她不由想到了茉莉小時候似乎也是這樣，她賣菜，茉莉就拿個小闆凳坐在旁邊幫她吆喝，于是她就這麼看了一會兒，忽然轉頭對旁邊賣小鴨子的攤主說：“給我挑兩隻好養活的。”

“好嘞！”

人們總說，人死的時候，最後消失的是聽覺，以前林之清從不信這些，現在，她居然看到一滴淚，從外婆眼尾滑了下來，那滴眼淚在幹涸的血漬裡，劃開了一條幹淨的路，一路延伸到耳中，然後消失不見。

林之清的眼淚在這一刻決堤。

樓道裡一片寂靜，除了壓抑的哭聲，顫抖的肩膀，隻剩濃厚的血腥味，還有大火撲滅後，彌漫在空氣裡的淡淡煙塵味。

宋平也跟着哭了：“老大……”

蘇绫紅了眼眶，擡手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然而林之清忽然握住了外婆尚有餘溫的手，眼神立刻冷了下來，擡手抹去臉上的淚痕，鎮定自若地站了起來：“兇手呢？”

蘇绫目光一動，擡頭對上她的視線：“我們趕到的時候，這裡隻有……”

她沒說完，林之清便眼睛通紅地點點頭：“蘇法醫，那這裡交給你了，有情況第一時間聯系我。”

她沒叫老師，也沒叫名字，鄭重地叫了她蘇法醫，蘇绫怔了一下，随即點頭。

林之清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中，迅速穿戴好手套鞋套，匆匆上樓。

這場大火燒得很突然，不過好在發現及時，很快就撲滅了，燒得最厲害的地方在閣樓，其餘的地方沒來得及完全燒起來就被撲滅了。

室内沒比樓道的狀況好多少，甚至還要血腥，地上到處都是血迹，從血迹的顔色來看，案發距離現在，時間并不算長，林之清從勘察人員旁邊經過，沿着其中一道拖擦血迹來到卧室窗邊。

宋平追了進來，也跟着探身出去，隻不過沒在勘查現場痕迹，而是在觀察林之清的表情。

這個人剛才還是一副瀕臨崩潰的狀态，轉眼間卻好像沒事人一樣開始着手調查，他知道林之清平時看起來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無所謂，可這畢竟是親人離世，還是以這種慘烈的方式，他覺得她現在有點冷靜過頭了。

“老大……”他因為剛剛哭過，聲音裡還帶了一點哭腔，“你沒事吧？”

“從這兒可以踩着空調外機下去。”林之清自顧自地說，“你看下面的防盜窗。”

窗欄上有血。

“老大。”

“兇手可能就是從這兒逃走的，我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