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費力地将一塊厚石闆掀開,露出存放骨灰盒的地方。難以想象,那燃燒後的骨灰,竟不足以填滿這狹窄的空間,仿佛生命的消逝,連其存在也變得微不足道。做完這一切,她從男人手中拿過沾着雨露的花束,小心擺放在石闆上。
逝于此地的是她的母親,但對裕裡而言,母親如同一個朦胧的夢,讓她在現實與夢境間徘徊,最終清醒于這孤寂的世界。
她坐在床邊,回想這一切。
年輕的爸爸,咿呀學語的幼弟,早死的媽媽還有……嚴重自閉傾向的她。
酒瓶灑落一地,大麥酒發酵過後的酸臭味充斥了整個房間,借着屋内昏沉沉的光線她找到了男人一直震動不停地手機。
“你好。”
“呃……請問家中長輩可以接電話嗎,有事情需要禅院先生處理……”
“是媽媽的骨灰嗎,請放心,我會在約定的時間裡帶爸爸過去完成葬禮的。”裕裡說。
與其說是葬禮,倒不如說是把骨灰瓶小心翼翼地放進昂貴的墓地裡,再插上一束以表哀思的花就可以離開了。
出席葬禮的,唯有她與那個醉醺醺的男人,以及電話另一端冷漠的工作人員。
男人宿醉的腦子很混沌,他被迫從床上拽起,随便換了件衣服,然後跟着女兒出門。
因為裕裡說:“該去接媽媽了。”他才對外界有了點反應。
葬禮完成後,甚爾淋着雨,裕裡打着好心工作人員贊助的雨傘(無需歸還),與甚爾一同乘車離開。
車上的人很多,簇擁着擠成團,裕裡淋着那把濕漉漉的雨傘牽着甚爾的手穿梭在人群中,呼吸着不那麼舒适的空氣。有路人秉着善心給她讓座,裕裡輕輕拽住甚爾的手,将他拉到座位上,自己則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如同行屍走肉,仿佛連最簡單的指令都難以遵從的木偶。
“去哪裡。”男人開口。
“醫院,接惠回家。”
“我還有個兒子?”他垂眼看懷中的女兒,期待她的反應。憤怒,不解,又或者失望,都是他所期望的反饋。
可女兒隻是冷靜地回視他,用那雙小手捏住他的臉頰:“你有兩個親人,我和惠都在。”
甚爾的眼眸顫了顫,他無法言語此刻的心情,心髒猶如注入了熱水,讓那團冰冷日漸腐爛的肉塊再度汲取到溫暖。
【甚爾,我們擁有很多寶藏哦】妻子的話語在耳邊回響。
他靠着車窗合住眼,滿臉倦容。
【女孩的話就叫裕裡,她一定是個堅強的孩子,會照顧好你和惠的】
【名字這種東西随便吧,隻是個代号而已……不過,惠不是更适合女孩嗎】
【……】
【都聽你的】
他忽然從夢中醒來,車内已經空了大半,腿上女孩的溫度消失不見,他慌張地站起來四處亂瞟尋找女孩的身影,就在他即将下車時,一隻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還沒有到站,甚爾。”
女孩不知何時坐在他後排的座位上,平靜地看着他。
十五分鐘後,到達目的地,下車後他下意識看向女兒的手,裕裡走在他前方,像一個小小的領路人,但沒有牽起自己手的意思。
去醫院的路上,他刻意放慢了腳步,觀察裕裡的反應,這種時候他突然想妻子了,她總是很敏銳地察覺到甚爾心情的變化,那些不太美好的負面情緒,她永遠感知的比情緒的主人還要快。
但裕裡不行,她察覺不到這些細小變化。
妻子很愛他嗎?愛的。
裕裡呢?他不确定。
他的姓氏,曾經的家族,都不是什麼好提起的過往,他也沒什麼好東西能留給裕裡,思及此,甚爾很煩躁。
口袋裡的手機再次響起,是該死的中介人。
“醫院打來的電話嗎?”
“一些不重要的工作。”他說。
裕裡眨眨眼,此時,她應該安慰這個男人。雖然他剛失去了妻子,但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需要撫養,他理應鼓起勇氣。況且在東京這座繁華而又冷酷的大都市中,生活成本與薪資往往難以平衡。
那隻小手又牽起他,女孩稚嫩的嗓音響起:“等一切處理完後我們離開東京吧,去一個小地方生活,你再找一份工作好了。不用那麼緊張,甚爾,慢慢來。”
适應妻子的死亡,接受她不在的日子,沒有什麼是時間無法改變的,時間甚至可以欺騙記憶,裕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