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門應聲而開,崔牙子從門外走了進來。
郗月把手伸到崔牙子面前,“我不去西境,你把我的錢還我。”
崔牙子看也沒看她一眼,手指捏着半月形雕花和田玉墜,掃視屋内一圈,問道:
“這玉墜是誰的?南邊有人來尋親,尋找這枚玉墜的主人。”
郗月看看那玉墜,摸摸自己空蕩蕩的脖頸,便要伸手去搶。
“這是我……”
“的”字還沒出來,趙婉便已經把她拉到一邊,說:
“玉墜賣給我,二十貫。”
郗月吃驚地看看趙婉,猶豫着伸出三根手指頭。
“三十貫?”
“成交。”
趙婉聽得清楚,剛剛崔牙子說的是南邊來人尋親。
在北境,南邊特指江東,那可是京都所在之地。
相比西境,江東更富饒,也更太平。
而且現在有能力來北境尋人的,絕不會是一般的富貴人家。
比起嫁到西境不知道哪戶人家,不如去江東,讓“親人”擇良婿而嫁。
郗月是個要錢不要命的傻子,聽不出崔牙子話裡的意思。
崔牙子明明知道那玉墜是郗月的,卻還是問了所有人,是因為他從郗月嚷着不去西境而要退錢這話裡上發現郗月是個要錢不要命的主。
他還想在尋親這事上再撈一筆呢,怎麼可能把就這樣把玉墜退還給郗月?他要拿“郗月”去跟南邊來人換大筆銀錢,而這個人是不是真的郗月……無所謂。
便如現在,趙婉當着崔牙子的面跟郗月買玉墜,崔牙子并沒有阻止。
趙婉非常幹脆地從包袱裡取出三十貫錢給郗月,郗月狐疑地看了看她,沒去接那三十貫,反而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小小的算盤,撥弄起來。
她嘴裡念念有詞,“宅子、田地、包袱、被子、衣物、家具、三貫、玉墜”之類的詞嘀咕了一遍又一遍,算盤珠子也撥弄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幹脆盤腿坐到地上打得算盤珠子噼裡啪啦響。
趙婉:“……你想反悔?”
“你們自己好好想想,這玉墜到底是誰的,我等下再來。”崔牙子懶得看她們讨價還價,幹脆關上門出去等。
趙婉蹲在郗月旁邊,看她怎麼都撥弄不明白那算盤,幹脆把自己包袱裡的銀錢全都取出來,放到郗月懷裡。
“一共五十二貫,全給你,夠了嗎?”
郗月抱着滿懷的銀錢,怔了怔,随即笑開了花,重重點頭。
“嗯。”
其實她隻是記不住珠算口訣,撥弄不明白算盤,又怕趙婉給的少了,所以才多算幾遍而已。
誰讓趙婉給得那麼幹脆呢。
……
院子裡。
魯管家和呂媽媽坐在矮桌邊一邊喝茶,一邊等崔牙子帶人出來。
他們離開陶宅,沿着崔牙子的車轍印追過來,正好看見崔牙子在清點今日的收入,魯管家一下子就認出了那枚玉墜,知道郗月就在這裡。
呂媽媽當時便想拿一百貫錢買下那個玉墜,但崔管家卻讓崔牙子去把人叫出來。
呂媽媽咬牙切齒地說道:“魯管家,你答應過的,要信物不要人。”
魯管家微微一笑,道:“呂媽媽,我也說過,有信物便有人。”
“你出爾反爾。”
魯管家喝了一口茶,說道:
“老夫人交代的差事,不容有失。老夫人說讓把人和信物帶回去,那人和信物便一樣都不能少。
“呂媽媽與其在這裡跟我争辯,不如去裡面看看,别讓那崔牙子帶個假貨出來騙我們。二夫人便是有什麼打算,也得等裴家和郗家定下親事之後再說。”
呂媽媽氣得扯破了汗巾子,卻拿魯管家這個老夫人的心腹沒辦法,隻得起身往後面走去,她剛到二門上,就見崔牙子領着一個女子出來。
一見到那女子,呂媽媽心裡頓時便是一咯噔。
崔牙子帶出來的人,身材高挑勻稱,長相大氣,行動間不疾不徐,端莊中帶着優雅,竟全然不似鄉野長大的丫頭,反像是富貴人家精心培養的大家閨秀。
最關鍵的是那雙眼睛裡有東西,一看就不是容易拿捏的人。
如果帶她回去,二夫人計劃的事怕是要橫生波折……呂媽媽心裡越發堅定了不能帶這女子回去的決心。
說起來,剛剛魯管家話裡貌似有暗示……假貨!
“呂媽媽,她便是郗月。”崔牙子點頭哈腰地向呂媽媽介紹。
趙婉看見呂媽媽,第一眼就注意到她頭上的三支小指粗細的金簪和兩隻耳垂上拇指粗細的玉質耳墜,越發确定自己對江東郗家的判斷沒錯,當即便面上帶笑,端莊地行了一禮,喊了聲:“呂媽媽。”
又面帶感激地說道:“勞呂媽媽來接我回家,郗月感激不盡。”
呂媽媽沒回應趙婉,隻面無表情地對崔牙子說道:
“你這裡還有其它女子?都帶我看看。”
崔牙子不知呂媽媽是何意,但他心裡有鬼,不想讓呂媽媽有機會接觸到真正的郗月,便露出一臉難色,準備開口拒絕。
但他還沒開口,呂媽媽便厲聲說道:
“怎麼?還怕我吃了她們不成?我郗家尋女,自當慎重,如何能由你指誰便是誰。”
崔牙子剛到嘴邊的話便說不出來了,拿眼神示意趙婉。
趙婉當即便面帶委屈,眼中含淚,說道:
“呂媽媽是在懷疑我冒充嗎?我為了躲北夷采女使,才離開陶宅随崔牙子往西去,這一路擔驚受怕,好不容易等來了家人,我以為自己終于安全了,誰知竟還要被懷疑我不是自己嗎?”
趙婉說這番話,是想讓呂媽媽心軟,但呂媽媽心裡本就另有打算,隻不冷不熱地說道:
“好叫姑娘知道,大戶人家做事講求一個‘慎’字,奴隻怕辦左了老夫人交代的差事,被老夫人責罰,請姑娘見諒。”
趙婉和崔牙子對視一下,也害怕若自己堅持下去反惹得呂媽媽生疑,隻好含淚讓開一條路,讓她往身後的屋子去。
趙婉跟在呂媽媽身後琢磨,郗月已經對天發誓絕不洩露與自己交換身份之事,以郗月貪錢的性子,也舍不得把剛拿到手裡的五十二貫還給她,應該不會反悔。
若是郗月反悔……在所有的女子中,自己是最端莊大氣、最符合大家閨秀氣質的,而郗月卻是所有人中最蠢笨貪财無禮的。誰會信一個毫無儀态、看見錢就走不動道的粗鄙女子,會是真正的郗家貴女呢?
崔牙子打開門,呂媽媽探頭往屋裡看去,視線掃了一圈,最後定格在盤腿坐在地上,頭也不擡,一心數錢的郗月身上。
這丫頭,長得一臉狐媚樣,與時下京都世家貴族擇媳要求的端莊大氣長相完全不符,而且看她那讓人不忍直視的坐姿,那看見銀錢便移不開視線的貪婪模樣,若帶她回去,指不定裴家會主動要求替換結親人選……
便是以後這丫頭“調皮搗蛋”“意外”死了,裴家應該也不會太過責難郗家。
打定主意,呂媽媽便一指郗月,對崔牙子說道:
“我看她更像是我家九姑娘。”
頓時,滿屋皆驚。
崔牙子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完了,到底讓她給認出來了,到手的一百貫錢怕是要飛了。”
趙婉的臉色也變得煞白,想着是不是該哭一哭,再表達一下自己的委屈。
其他女子心裡則默默佩服呂媽媽的火眼金睛。
隻有郗月,擡頭見呂媽媽指着她,旁邊還站着臉色難看的趙婉和崔牙子,吸了吸鼻子,抱緊懷裡的五十二貫,說道:
“我姓趙,名婉,家住趙家堡,不是你家九姑娘。”
接着,她又看了看崔牙子,說道:“崔牙子,我不跟你去西境了,你把我爹給你的二十貫錢還我。”
崔牙子聞言臉皮抽了又抽,但想到魯管家答應給的那一百貫,忙說道:
“我這就拿給你,再讓人送你回趙家堡。”
郗月點了點頭,不再理睬他們,低頭繼續數錢。
呂媽媽心裡暗罵一聲“蠢蛋”,她原本以為這貪财的丫頭看見自己的裝扮便能知道郗家是多麼富貴,為了得到更多的銀錢,一定會順水推舟承認自己是郗月,誰知這丫頭卻是個蠢笨的,竟是想也不想就否認了。
呂媽媽心裡開始琢磨着是不是要另外再指一個。
但,一是她不敢确定其他丫頭會不會也是蠢笨的,二是這些丫頭裡也隻有郗月一個比較符合她的條件——粗魯、蠢笨、沒教養。
她一時有些猶豫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