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朗被刑部官員畢恭畢敬送出刑部時,還有些恍惚。
他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大踏步走在他前面的郗月,閉眼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後……一腳踩空,眼看就要在台階上摔個大馬趴。
“十三公子,您沒事吧?”跟在他身後的琴韻連忙拉住他,關切問道。
裴朗穩住身子,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他擡頭,正好看見前面不及自己肩膀高的嬌小身影停住,轉身,一張絕美的臉上露出泫然欲滴的表情,轉而面露兇狠,大踏步走到自己身邊,一把推開琴韻,趾高氣昂地罵道:
“就是你們這些浪蹄子勾着他,他才會去紅袖閣,才會跟邵七公子起沖突,才會蒙冤入獄。”
說着,郗月又一臉嬌羞地挽住裴朗的手臂,道:“幸好老娘跟蹤他,去了紅袖閣,可以為他作證,才能救他出來……”
她對裴朗抛出一個媚眼,又兇狠地對琴韻道:“以後不許你再靠近他,聽到沒有?否則老娘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裴朗見她說話的功夫,已經變了好幾次臉,不由渾身打了個哆嗦,身體向琴韻的方向躲去,又被郗月一把拉了回來。
“咝——好疼。”
這女子力氣如此之大,她是怪物嗎?
不,她就是怪物。
第一次見到郗月的時候,他在紅袖閣二樓,她在馬車裡,他看她長的好看,習慣性地吹口哨調戲,她卻并未表現出嬌羞,隻用眼神剝他衣服。
那時,他還在想這是哪家花娘,如此勾人。
誰知聽到有人叫她九姑娘,他一打聽,才知道她竟是兄長的未婚妻,剛從北境回京的郗家九姑娘。
他心知闖了禍,趕緊三兩下把邵七打暈,讓人把他扔出京城,讓他未來幾個時辰都回不了京,自己則去找兄長,把事情一一講明,并向他賠罪。
誰知兄長聽完事情經過,竟直接叫了媒人去郗家退親。
裴朗知道這親事為祖父所看重,兄長若真退親成功,定會被祖父責罰,遂趕緊回家,把自己惹的禍事一五一十地告知祖父并請罪,說因自己之故,讓兄長對郗家親事心有抵觸,退親實非兄長本意。
果然,祖父知曉兄長讓媒人去郗家退親後,當即讓祖母把賞菊宴提前,還立刻給郗家送了請帖,這才沒惹出更大的禍事來。
作為懲罰,祖父罰他抄了三個時辰的書,以至于耽誤了他在紅袖閣查賬的時間,被邵七堵在紅袖閣拜大哥。
接下來,早已離開紅袖閣的邵七不知為何又死在紅袖閣裡,遇到兄長被人綁架嫁禍,自己成為替死鬼……
這一環接一環的事情,讓裴朗來不及反應,直到他被關進刑部大牢,祖父告訴他他救不了他。
隻是裴朗沒想到的是,在他以為自己必死之際,郗月會來刑部給他作證,還說仰慕于他。
想到這裡,他低頭看看郗月那雙他十分熟悉的眼睛,渾身就不由一哆嗦。
若說前幾日他對這雙眼睛還隻是有印象,現在就是印象深刻,甚至可以說是刻骨銘心。
這雙眼睛,能隔空扒他衣服。
這雙眼睛的主人,能一掌把他送進刑部大牢!
誰會相信一個剛回京的北境女子,能摸到紅袖閣密室,還能一掌解決一個孔武有力的男子啊?
而且,她是兄長的未婚妻,卻信誓旦旦地說愛慕自己,置郗家的名聲于何處,置他裴家的名聲于何處,置她自己和兄長的名聲于何處?
郗月見他神情有異,一臉嬌羞地将頭靠近他,話語裡卻盡是諷刺:“怎麼,對我的說辭不滿?我若不說自己愛慕你,就沒有理由跟蹤你去紅袖閣,也沒辦法替你作證,你還能完好無損地走出刑部大牢嗎?”
裴朗:……
身子頓時不敢發抖了是怎麼回事?
今日刑部尚書開堂審案,請來了邵司馬、溫司空作陪審,甚至連年滿二十五心智卻停留在八歲的皇帝都來看熱鬧了,唯獨自己的祖父裴司徒沒來——他要避嫌。
邵司馬當時看他的眼神,仿佛要把他當場千刀萬剮了,才能解恨。
裴朗自知自己沒殺邵七,也知兄長沒殺邵七,殺人的是刺客,但别人都沒看見過刺客,隻見到了一身夜行衣的他,理所當然便認為是他殺了邵七。
刑部查案,定然已經詢問過紅袖閣所有人,知道他剛與邵七發生過沖突,确定他有殺邵七的動機。
而紅袖閣的姑娘們為他作證,說他沒殺人……無人相信。
理由很簡單,他是紅袖閣的“常客”,姑娘們看在銀錢的份上,說自己不知道他有沒有殺人,或者說他沒殺人,是很有可能的。
隻有郗月,他的未來嫂子,她剛回到京城,又曾在紅袖閣門口與他“眉目傳情”,有理由本不應該在紅袖閣卻出現在紅袖閣——糾纏于他。
她可以“證明”他喬裝改扮隻為躲她,“證明”他真的沒機會殺人。
紅袖閣的姑娘們無法證明他沒殺人,但卻可以“證明”郗月當晚“真的”去過紅袖閣。
至于郗月會不會因為愛慕裴朗而作僞證……剛見過一面而已,又是自己的小叔子,糾纏一下有可能,賠上自己的名聲和将來,隻為一面之情……連邵司馬都不信。
裴朗耳邊還回蕩着郗月在公堂上喊出的那句振聾發聩之言:
“老娘不顧自己的名聲給他作證,正好讓他欠老娘一個人情,以後不敢再躲着老娘,也讓他那小雞崽兄長自覺把親事給退了。”
當時,滿堂重臣加一個皇帝都震驚了,不知是震驚于她的“老娘”,還是震驚于她的“退親”。
哪個世家貴女會自稱“老娘”?又是何等無知蠢笨的女子,才會選擇浪蕩無能的纨绔裴十三,而不選滿腹才華、儒雅俊秀的裴十一啊?
甚至為了這個浪蕩纨绔子,不顧禮法,周璇于兄弟之間,置自己和裴、郗兩家的名聲于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