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朗的記憶裡,郗月曾對邵七産生過殺意,三次。
第一次是在邵氏莊園地牢剛見到死而複生的邵七時,第二次是在裴朗說信物在她身上時,第三次就在剛剛,邵七逃跑時。
郗月的殺意其實并不外顯,但裴朗總能從細微處察覺到。
郗月第一次想殺邵七,裴朗可以猜出原因,她大概是想讓邵氏從内部混亂起來,以便解救木世子……那股殺意在邵七向裴朗索要信物時消失。
郗月第二次、第三次想殺邵七的原因,裴朗猜不出來。
而且就在剛剛,邵七要逃跑時,郗月若是暗中幫卞安一把,阻撓邵七離開,就能輕而易舉讓邵七去死,但她卻反常地沒有動手。
而現在,郗月還要保邵七。
裴朗默默在心裡劃拉。
郗月第一次打消殺邵七的主意,是因為聽到“信物”二字,當時她不知信物為何,也未聽裴司徒和裴朗提過任何有關“信物”的線索……是因為心中有疑,打算留着邵七問清楚?
郗月第二次産生殺意和打消主意之間的間隔很短,短到隻在幾個呼吸之間。這期間裴朗沒和郗月提到其它任何東西,除了“信物”,而這信物是她身上的半月形雕花和田玉墜。
與這個“信物”有關的人有郗月、裴子恭、裴朗、裴司徒和木世子。
與這個“信物”有關的事情隻有婚約和接應木世子。
這裡面似乎哪一樣都與邵七無關……
郗月第三次産生殺意就在剛剛,她打消主意是在……卞安下令殺邵七的同時!
卞安殺邵七,是想拿邵七的性命向裴司徒請罪……
郗月第二次和第三次改變主意都涉及到的人是——裴司徒。
裴司徒與郗月之間最主要的牽扯是裴朗和郗月的婚約。
而婚約的背後還有什麼,裴朗不得而知,他隻知郗月其實并不想履行婚約。
邵七如果死了,對他們的婚約會有影響嗎?不會。
對裴司徒有影響嗎?
若邵七死了,木世子會順利進京,與溫氏打好關系,為溫氏和裴氏搭線牽橋,壓制邵家。裴司徒似乎并沒有與溫氏聯手的打算……京中局勢不會有任何變化。
若邵七不死,定然會卷土重來,追殺木世子和卞安,阻撓木世子進京。待木王爺過世,邵氏取得西境兵權,權勢大漲,說不定會壓制裴司徒……
給祖父施壓!
裴朗想到此處,心裡頓時升起一種被人背叛,不知算不算憤怒的感覺。
為什麼?為了解除婚約?即便邵氏權勢大過祖父,能壓制住祖父,也不會莫名其妙讓祖父取消裴郗兩家的婚約。
邵司馬與裴司徒之間隻有朝堂糾葛,兒女親事毫不相幹,難道郗月與裴司徒之間也有朝堂糾葛不成?
裴朗想到此處,身體不由一顫,呼吸也不受控制地急促起來。
他此刻正伏在郗月後背之上,被郗月背着飛速潛行,秋夜的涼風打在他的臉上,原本他并沒什麼感覺,現在他卻覺得臉上生疼。
他從不過問朝政,秘辛冊上有關朝廷的内容他最多也就瞟兩眼便扔在一邊。
他原本打算辦完這趟差事,回去就向裴司徒提出辭官,離開裴家大宅析府别居,不再過問裴府之事,自己過自己的富貴清閑日子。
若郗月與裴司徒有朝堂上的糾葛或者恩怨,他該……如何?
而且,如果讓邵司馬權勢大過裴司徒,壓制住裴司徒……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或許他該趁郗月不注意殺了邵七?
裴朗苦笑,他現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如何殺人?
他以前總覺得殺人不好,有人犯到他手裡,教訓教訓打幾頓就算了,他從未想過他有一日會迫切地想要殺人,恨自己沒辦法殺人。
而他要殺的這個人,是邵七。
被誣陷殺了邵七時,他希望邵七沒死,現在他卻希望邵七真的死了。
“射!”火把搖曳的火光中,一聲令下,二十幾個黑衣人扣動扳機,箭矢射向被逼入蘆葦叢一時無法掉頭逃離的小船。
遠處,更多的火把、更多的黑衣人正圍攏過來,卞安也在其中。
邵七見逃無可逃,深吸一口氣,棄船泅水而走,屬下們也立刻側翻滾入水中,用盡全力迅速遠離岸邊。
但一輪又一輪弩箭發射,邵七的人也一個接一個死亡。
有的箭矢上被澆上火油點了火,射入幹枯的蘆葦叢,蘆葦叢頓時變成更大的火把,把這一片水域照得明晃晃的。
邵七等人隻要一露頭,就又會有鋪天蓋地的箭矢射來。
邵七覺得自己這次真的逃不掉了。
他腿抽筋,灌了幾口水後無力下沉。
岸上,黑衣人小頭目見水中久久沒人冒頭,說道:
“下去把屍體都撈上來清點,一個都不能放過。仔細些……”
他話還沒說完,銀光閃過,一隊二十幾人頓時全都失去聲音,倒在血泊中,沒了生息。
郗月一招得逞,又迅速隐入另一處陰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