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沒在郗月身邊見過這個矮小婦人……又或許是她見過但是沒記住?
呂媽媽對自己的記憶很是懷疑。
不過呂媽媽也沒懷疑太久,她聽說過,有一種人會專門挑辦喪事的人家,進去點三炷香,然後混一頓喪宴吃。
隻可惜,郗宅隻辦喪事,沒準備喪宴,這婦人今日算是白來一趟了。
郗月沒回答,插好香,對着空棺材拜了三拜,再看看明顯悉心布置過的靈堂,徑直從郗宅大門離開,然後選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又跳進郗宅。
呂媽媽看婦人環顧了一圈後直接離開了,确認了中年婦人就是想混喪宴吃的席混子。
呂媽媽轉身看看空棺材,自己也點上三炷香,對着棺材拜了拜,轉身繼續燒紙,然後被煙熏出兩行淚水。
郗宅後院,郗大夫人見到姑祖母,行了個禮,叫了一聲“姑老夫人”。
姑祖母看她一眼,說道:“你來這裡,是後悔沒認她了麼?”
郗大夫人搖頭。
姑祖母:“你我都知道,她才是子遠真正的骨血,她跟她親娘長得一模一樣……你不願認她,為何卻願意認那個冒牌貨?”
暗中的郗月聽到姑祖母的話,心裡卻并沒有驚訝。她早就發現郗大夫人和姑祖母對她的态度不對勁了。
按理,郗月在郗家衆人眼中是“趙婉”,是外人,并不是郗子遠背叛郗大夫人的證據。這樣一個可有可無的人,郗大夫人對郗月的反應不該那麼大才對,但郗大夫人卻堅決反對把郗月記在自己名下,說明郗大夫人早就知道郗月其實是真正的“郗九”。
而姑祖母,她對郗月的寬容總讓郗月有種姑祖母脾氣很好的錯覺,但所有人都知道,姑祖母脾氣古怪,除了對福兒那傻妞,對誰都不親近,對誰都不給好臉色……
郗大夫人:“就是因為她是真的,我才不認她。”
郗大夫人沒了丈夫,也沒有子嗣,娘家也回不去了,就連郗老夫人這個姑姑對她都是利用居多。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唯一還握在手裡的,隻有“郗子遠唯一的妻子”這個名分。
認下郗月,就是認下郗月的親生母親,認下郗子遠對她的背叛……她做不到。
姑祖母:“如果她剛回來時,你認下了她,她也不至于為了保住自己的名分跟着裴十三出去,也就不會死……”
郗大夫人臉色霎時變得蒼白,咬住唇瓣,感覺到疼痛後,吸了一口氣,說道:
“姑老夫人是在責怪我?”
姑祖母看看郗大夫人,歎了口氣說:
“十三年前,陶氏病重,輾轉給我送信說希望郗家把月丫頭接回來,我把信給了你,你誰也沒告訴,自己悄悄去了,卻沒把孩子接回來。我知道你的心結,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事情就這麼過去了,誰也沒告訴。
“其他的先不說,隻說說你自己,都十三年了,你還沒放下嗎?好歹她也是子遠唯一的骨血。現在子遠唯一的骨血沒了……你今日來給她吊唁,是心裡覺得愧疚了麼?”
郗大夫人紅了眼眶,“我也不想的,但我就是過不去心裡那道坎……憑什麼啊?憑什麼他郗子遠的骨血可以留下來,而我卻什麼都沒有?是他對不住我,不是我對不住他!”
姑祖母:“我不是在責怪你,隻是心疼你。都十三年了,你該放下了,放過你自己吧。原本我想着有月丫頭承歡膝下,你也能有個伴,沒想到……”
郗大夫人:“放下……然後呢?我放下後還能剩下什麼?放下之後我又該怎麼活下去?”
姑祖母:“唉,罷了罷了。隻是,你真準備認下那個冒牌貨?”
郗大夫人冷笑:“老夫人要認,那就認,總有她後悔的那一天。總之我郗家大房的一切,我全都要帶進棺材裡,誰也别想得到。”
郗大夫人對郗子遠和郗月母親陶氏,隻有怨沒有恨,因為郗子遠和陶氏都未曾欺瞞利用過她,郗子遠在成親前就對她坦言過,說他不喜歡她,隻是她當時被郗老夫人欺騙,當真以為郗子遠隻是嘴笨,隻是在口是心非。
對郗子遠、陶氏和郗月,她做到敬而遠之,不聽、不看、不問,便是了。
但郗大夫人對郗老夫人卻有恨,深恨。
郗老夫人為了鞏固自己在郗家的地位,為了更好地控制大兒子,花言巧語騙得郗大夫人嫁進郗家,害她在郗子遠活着時守活寡,在郗子遠死後要在郗府守寡到死。
郗子遠死後,得知陶氏和郗月的存在後,郗大夫人想過放過郗子遠,也放過自己,就跟郗老夫人提出,希望郗老夫人能準她放歸,回沈家再嫁。
可郗老夫人不許,隻說郗家乃世家大族,寡婦再嫁乃是不知廉恥,有辱郗家門風。
郗大夫人看得清楚,郗家已經爛透了,從根子上就已經爛透了。
若郗月還在,真嫁進了裴家,說不定還真會看在血緣關系的份上拉扯郗家一把,但現在這個冒牌貨……呵。
郗大夫人在等,等老夫人得到她應得的報應。
姑祖母:“隻可惜了月丫頭,她是個好的……”
郗大夫人沒吭聲,今天她來吊唁,就是為了壓下心裡的那一絲因為沒認下郗月而産生的愧疚……除了這個,再沒有其他。
如果當初她當真認下郗月,她所有的堅持便成了笑話,她的尊嚴,她的人生,就都沒有了意義,她也會沒了活下去的勇氣。
呂媽媽腳步匆匆進來,遠遠地便喊道:
“姑老夫人,木世子前來吊唁。”
“什麼?”姑祖母和郗大夫人都大吃一驚。
郗月也是一陣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