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
郗家客堂裡,仆婢穿梭,清理掉滿屋家具和瓷器的殘骸,換上新的案幾和錦席。
仆婢退出,客堂中隻剩郗月和郗老夫人、二老爺夫婦、三老爺夫婦。
郗月随意挑了張錦席盤腿坐下。
郗老夫人看看郗月,又看看上首的位置,沒有跟以前一樣坐到上首,反而坐到郗月的對面。
其他人見老夫人沒有坐到上首,便也沒有坐到自己日常的位置上,反而圍坐到老夫人和郗月周圍。
郗月吊兒郎當地說道:“我還有事,你們有什麼事趕緊說。”
老夫人神色複雜。
她把她從北境接回來,是因為裴家非得要“郗九”。
這個假“郗九”太過離經叛道,完全不顧及自己的名聲,也不顧及郗家的名聲,讓“郗九”這個名字聲名狼藉,進而影響郗家其他姑娘的名聲。她甚至都沒說過一句未來會提拔郗家的話。
郗家沒一個人滿意她,但裴司徒卻很看重她,就連安平長公主似乎都很喜歡她。
後來,她“死”在外面,郗家接回另一個真正的“郗九”,但那個真正的“郗九”卻……
老夫人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何毫無儀态的假“郗九”能得到裴司徒的賞識,大家閨秀的真“郗九”卻做不到。
經過今日這一遭,老夫人才發現,或許他們從未了解過這名女子。
老夫人:“你……到底是不是郗月?”
郗月随口答道:“你說是就是,你說不是就不是。”
她是誰,她來自哪裡,要到哪裡去,該做些什麼?這些問題,她自己知道答案就好。
身份這東西,都是自己給的,别人說了不算。
老夫人不甚滿意郗月的回答,正要再問,門外一陣嘈雜,一個人不顧門口奴婢的阻攔,兀自推門走了進來。
來人是大夫人。
大夫人走進來,也沒給老夫人行禮,直直走到郗月面前,居高臨下問道:
“你把郗宅的人……你把姑老夫人弄到哪裡去了?”
郗月還沒說話,老夫人已經皺眉開口制止:
“老大媳婦你閉嘴,你沒看見我們正在談重要的事嗎?”
大夫人沒理會老夫人,隻盯着郗月繼續道:
“郗家這些人裡,包括我在内,人人都對你不起,唯獨姑老夫人沒有對不住你。你若心裡有怨,可以報複我,報複郗家任何一個人,但你不應該動姑老夫人。”
大夫人随郗家衆人去郗宅,發現姑祖母不見了之後,就有了不好的猜想。她沒随老夫人去裴家,在郗宅等了一天,讓人把姑祖母平日愛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向周圍的人家打探了一圈,都沒尋到姑祖母的蹤迹。
天色已晚,大夫人不得不回到郗府。
她剛回來,就聽說了喜兒是郗月之事。聯想到喜兒出現的時機,大夫人懷疑郗月已經知道了郗月的親娘陶氏給姑祖母送信托孤,郗家卻沒人去接她回來的事。
郗月是有理由恨的,但她該恨的人應該是故意不接她回來的大夫人,應該是想搶她親事的郗府衆人,而不應該是轉交過陶氏信件,且收留了郗月的姑祖母。
整個郗家,姑祖母是唯一一個能跟大夫人說知心話的人了,大夫人不希望自己作的孽,連累到姑祖母。
大夫人加重語氣問道:“你到底把姑老夫人弄到哪裡去了?”
郗月平靜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對郗家都沒有怨,也沒有恨。”
大夫人明顯不信。
郗月直視大夫人的眼睛,說:“我沒見過父親,母親也記不大清了。我有家人,他們與郗家無關。我自幼不缺吃穿,有人教養,有人關心愛護。我為何要費心思去怨恨?累不累啊?”
大夫人:“那姑老夫人……”
郗月:“雖然我曾經想送她離開京都,但我真的沒帶走她。至于她去了哪裡……我大概知道。放心吧,她不會有事的。”
大夫人細細打量郗月的神情,郗月坦然與她對視,過了好一會兒,大夫人才又問道:
“她在哪裡?我必須見到她,确認她沒事,不然我心裡不安。”
郗月撇嘴:“她現在大概在裴府。”
姑祖母最近一直處于裴司徒的監視中,現在能悄無聲息帶走姑祖母的,也隻剩下裴司徒了。
大夫人:……
郗家其他人:……
裴府的大門可不好登,郗家人剛進去過一次,出來時差點脫了一層皮。
大夫人不說話了,轉身離開,在出門前,她回身又問了一次:
“你真不恨?”
郗月:“我為何要恨與我無關之人?”
大夫人聞言環視一圈客堂裡所有的郗家人,突然掩口笑了起來,笑得很是暢快。
“哈哈哈,無關之人,無關之人……哈哈哈哈。”
大夫人笑着離開了。
大夫人走後,郗月也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老夫人叫住她:“你才是真的郗月?”
郗月:“我叮囑你們不要跟溫家、裴家扯上關系,已是仁至義盡。”
老夫人沉默下來。
她從郗月和大夫人的對話中知道了她所問問題的答案——眼前的郗月才是真正的郗月。
她還想着既然郗月還活着,那麼裴十三也很有可能還活着,那郗家和裴家的親事就還在,郗家重回世家之列希望也還在。
但郗月現在這個樣子,似乎是在說她不僅不僅提攜郗家,還想讓郗家重新沉寂下去。
老夫人:“你祖父在時,郗家是何等昌盛?郗家不能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