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盛榮
虞束立在她跟前,身形筆直,如墨如玉。這會雨雖已停,煙灰色天空鉛雲低垂,雨氣和霧氣攪和在一起,又潮又濕。
他的黑發短削,臉部輪廓深邃,尤其高挺的鼻梁,伴着分明的下颌線和極其薄的唇,在朦胧若水墨的煙雨天,多了一分淩厲。
璩景被他叫住,腳步停在原地。她也不着急說話,多年與形形色色當事人打交道的經驗,已讓她收斂了許多自己的棱角,愈發喜怒不行于色。
她等他開口,想要知道他要說什麼。
但莫名的,她竟有些如臨大敵的惶恐不安。她腦海裡轉了許多圈,試圖精确計算眼前這個人究竟要頂着這張好皮相給自己再下什麼絆子。
畢竟,她真的在他身上吃了好幾次虧。
他當年在教授辦公室的一句輕描淡寫的點評,害的她當年勝券在握的推薦信憑空而飛。
再後來,她信心滿滿躍躍欲試非常渴望加入的“青棘”特案專案組,被他的恩師當衆将名字剔了出去。以至于當時親近的同事,也會來問她,你怎麼惹到姜檢察長了?
這簡直是璩景的奇恥大辱,以至于她怒不可遏、毅然決然做出了離開省城的決定。
虞束卻這時開了口:“辦公室怎麼走,我不熟悉這裡?”
他的語氣如此自然,讓璩景醞釀半天的應對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璩景擡眼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正要回去。”
虞束笑了笑:“那正好,璩檢察官,我們同路。”
縱然璩景再讨厭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人的這張臉的确是長的很好的。深眼窩,高挺的鼻梁,雖然習慣冷臉,但偶爾笑起來的時候仍然有一種少年意氣。
兩個人誰也沒說話,一路并肩往正中央大樓的入口走去。中午院裡的人大多都去吃飯了,整個大樓空蕩蕩的。
璩景面無表情進了電梯,虞束跟在她後面。
狹窄的電梯裡面隻有他們兩個人,一時之間十分安靜。璩景眼睛直視前方,微微擡頭目不轉睛的盯着不斷跳躍的紅色樓層數。
檢察官們的辦公室在整座大樓的五層,日常很快就到的樓層,今日不知為何,越發覺得漫長。
叮——
電梯停了下來,璩景莫名舒了一口氣,腳步走的飛快,目不斜視,隻撂了一句話:“檢務督察部在右手邊,過去就能看到。”
她往左邊走,那邊是檢察一、二、三部的辦公室。
他們在同個樓層。
身後卻仍然有腳步聲跟來,她蹙眉回頭看,見那人信步閑行,仍是朝着左邊而來:“你走錯了,你應該去對面。”
虞束淡淡道:“中午下班的時間,那裡一個人都沒有,我此時去不太方便。”
他的眸子漆黑,竟然帶了點笑意:“借你們辦公室休息會讨杯茶喝,不為過吧?”
璩景一時無言,索性閉嘴直接進了自己辦公室,那人果不其然仍然跟了進來。
璩景徑直朝自己辦公位置走去,電腦旁邊桌子上上下下裡裡外外被卷宗堆的沒有一絲空餘的地方。
她起身從飲水機下面的地方取了一次性水杯出來,翻箱倒櫃也沒找到遊曳上次放的半罐紅茶,于是隻能接了白水,遞了過去:“沒有茶葉,見諒。”
虞束接過水杯,外面方才下雨,室内卻異常悶熱。他隻剛一擡眼望去,就見她坐回工位,垂首目不轉睛低頭看手中的資料,額上薄薄一層細汗。虞束見空調遙控器正在觸手可及的桌面上放着,就伸手将空調打開。
她們這間辦公室并不寬敞,窗戶半開着,從外面偶爾吹進來風夾雜着微微的雨絲,将靠近窗戶的那個空白桌位上的紙張吹亂的嘩嘩作響。
虞束起身走過去,将窗戶阖上,然後将被風雨打濕的紙張理的整齊些放回在了原位。
室内安靜的很,隻有璩景翻動卷冊紙張摩擦的聲音。
過了不知多久,虞束忽然開口:“璩景,我這次來煙州,姜老師知道後囑咐我,務必托我見到你幫他問聲好。”
璩景聽到這句話,忍不住擡頭,唇邊略微有些嘲諷:“竟然不是道歉嗎?”
面對眼前這個人,她骨子裡的叛逆和刺猬棱角被再次激發了出來:“是因為姜教授預料到了自己女兒會在煙州被抓,提前未雨綢缪嗎?”
虞束皺了皺眉:“跟姜飲沒關系,姜飲的事我以後……”
“璩檢!準備的怎麼樣了?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虞束的話還沒說話,突然被闖進來的遊曳聲音打斷,璩景唇邊勾出一抹諷刺的笑容,在這一瞬間,兩個人同時保持住了默契,不再繼續方才針尖對麥芒的話題。
遊曳人剛到門口,稀奇的“咦”了一聲:“這是?”
虞束站起身,朝他伸出手:“你好,我是新調任到這裡的,虞束。”
遊曳笑容滿面,慌忙伸出手迎接:“歡迎歡迎,以後大家都是同事了!我叫遊曳,檢察二部的!”
“這是蔡攀,也是我們二部的同事。那是我們璩檢,你們倆剛才應該認識吧。”
蔡攀也小心翼翼的和虞束握了握手。
其他人的到來打破了方才的甯靜,虞束想起遊曳剛才聲勢浩大的喊話:“你們要出去?”
遊曳性情樂觀跳脫,天生打交道的好手,和虞束仿佛一見如故:“這段時間有個案子,下午我們去船運公司實地走訪看看。”
遊曳忽然又想起來:“咦,虞檢你和璩檢認識嗎?你——”
“遊曳,我們走吧。”
璩景聲音平淡,單刀直入,打斷他們的對話。
“好嘞!”遊曳回過頭看向虞束,嘻嘻笑了笑,“虞檢,有空咱們再聊啊!我先去辦正事了,對了,我也在這個辦公室,有什麼問題也可以找我!”
虞束點了點頭:“我先回檢務那邊了,你們忙。”
璩景、遊曳、蔡攀、虞束,四個人一路出了檢察二部的辦公室,直到虞束往前繼續走,而他們三人徑直進了電梯。
到電梯裡,遊曳和蔡攀眼神不約而同直勾勾的看向璩景,也不說話,盯的璩景忍不住冷聲開口:“我臉上有東西?”
那倆人傻子似的,不約而同節奏一緻的趕忙搖了搖頭。
璩景:“那你們這什麼表情,傻了?”
蔡攀探頭過來,湊近璩景,意味深長的看着璩景,也不說話。
璩景嫌棄的伸手推開她的腦袋:“一邊去。”
蔡攀笑嘻嘻的:“璩檢,你那天在車上不是說,和虞檢不認識嗎?”
“怎麼我看,你倆明明就認識!是不是,是不是?”
遊曳也探頭過來:“璩檢,欸,你之前不是也在省檢待過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