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因跟着護士走進檢查室,悄悄地癟癟嘴。
他想起了以前的時候。
那是他還很小,在被喬伊檢查完觸須,躺在醫療艙動彈不得之時,小伊利亞徹夜陪在他身邊,眼睛腫的像桃子,裡面還包着眼淚。見他迷迷糊糊睜開眼,連忙強顔歡笑地用類似的話安慰過他。
“我的小克萊因是最堅強的寶寶,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打了針就不會痛痛了。”
伊利亞,你也一定會好起來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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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
護士沉痛地說:“中度腦震蕩,而且身體非常、非常虛弱,還長期營養不良。”他心疼地看着克萊因,仿佛克萊因得了什麼絕症,“你的家屬呢?我要囑咐點事。”
沒查出他身體裡的藥物殘留嗎?克萊因有些疑惑。
他都想好如何應付過去了。
“我哥哥在急救室……我沒有别的家蟲。”克萊因不懂護士為什麼突然有點憐憫地看着他,他繼續說,“我有個陪我一起來的朋友,是——”
“——克萊因!”檢查室門口突然冒出一個紅色的腦袋。克萊因扭頭,被霍爾熱情的表情一晃。“你怎麼樣啊?”
克萊因有些不适應地别過視線。他從沒見過這樣的蟲。
護士說:“中度腦震蕩,留院觀察兩天吧。”
霍爾扭頭,心疼地看着克萊因:“我一會就去付錢,我們先去病房吧?”
“等等,我還沒跟您說注意事項呢。除了軍雄之外,其他雄蟲的身體普遍不如雌蟲那樣強壯,得多注意才行,”護士說,“克萊因閣下,您去取一下藥吧?那邊會有負責蟲将您引到病房去的。”
克萊因乖巧地點點頭,披散下來的長發在他臉邊一翹一翹的。
霍爾和護士都一副被萌到的表情。尤其是護士,許是年齡稍大的原因,表情看着竟有些慈祥。
等克萊因出去,霍爾神色微斂:“發現什麼了嗎?”
“克萊因閣下短期内注射大量管制性藥物,體内有違禁物殘留,”護士眉毛皺的很深,“恕我直言,哪怕您身為執法會中特種隊的一員,虐待雄蟲也是死路一條。”
“……我也認識了挺久了吧,你怎麼能這麼想我?”霍爾嚴肅的神色繃不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瞪着護士,“我要真虐待了雄蟲還會把他往這帶?他是我英豪救美見義勇為救下的!”
護士狐疑地盯着霍爾深綠色的眼睛幾秒,才嘟嘟囔囔:“我怎麼知道……不是你成天說雄蟲都很沒意思嗎?剛到成年期就這樣,很多蟲都在猜你是不是養胃,因為沒有雄蟲看得上你結果變态了。”
“因為我成年了還對雄蟲沒魚./望,所以你們猜我是要去信./虐雄蟲?”霍爾簡直要氣笑了,他大罵,“他*的,我要去法院告你們!”
護士擺了擺手,“行了行了,别讓那位天空一樣澄澈的閣下久等了。”說着,他臉上又挂起笑,感歎,“那位閣下長得真的很好看啊,我要是雌蟲,再小五十來歲,都想去追求他了。”
霍爾:???
蟲族壽命一共也就二百多年,你現在一百多歲了,你要不要臉啊!
甚至克萊因骨齡還是未成年!
霍爾還想噴他兩句,想到克萊因可能在病房等着他,一副委委屈屈縮成一團的小模樣,氣忽然就消了。
……算了,跟他吵架還不如陪陪克萊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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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很快為克萊因安排了單間。
克萊因提着藥坐在床上。他有些好奇地戳了戳枕頭,又摸了摸被子,有些恍神。
這就是床嗎?
他從來沒有睡過床,記憶裡他好像一直睡在醫療艙的營養液裡。
克萊因原地發了會呆,他的精神實在有些超出負荷了——忽然門外傳來敲門聲,他一愣。這才反應過來,敲門而入是外面那些星系的日常禮儀。
“克萊因?”門外傳來霍爾的聲音,“你感覺怎麼樣啊,還難受嗎?我可以進來嗎?”
克萊因試探地開口:“進來吧。”
“我給你買的終端到了,你戴上看看,喜歡嗎?”霍爾拿着一個盒子進來了,“你喜歡戒指、手鍊還是手環呀?它有三種形态,會随你的心意變化的。”
克萊因不喜歡手環和手鍊,這讓他想起了地牢裡那些惡心的雌蟲們手上沉重的手铐。
“戒指吧。”克萊因說。
霍爾獻寶似的單膝跪下,将白色的終端戴在克萊因食指上。
“你的衣服也髒了,你願意讓我陪你去買些衣服和日用品嗎?我們還得去辦身份證明,這個要錄入你的指紋,瞳紋和觸須紋,得本蟲到場才行。”
克萊因:執法隊竟然報銷這麼多項目嗎?終端衣服日用品也報銷?
——說到衣服。
克萊因把視線停留在霍爾白色——不,灰色的短袖上。
你也應該換身衣服吧?挖煤了嗎,全身是灰。
霍爾順着克萊因的視線低頭看了眼,瞬間臉漲得通紅,他結結巴巴地說:“我給陛……呃,我出去辦了點事,結果路上碰見星盜了,我好不容易把那些星盜的屍體全吊在他們總舵上,又找了個貨運飛艦才回來,我,這是我在貨艦上随手買的衣服……隻是蹭了灰……”
霍爾的聲音越來越小,他尴尬得都想奪門而出了。
他是真冤枉啊。
他昨天還因為要洗澡被艦長嫌棄事多呢,要不是他把最後一點星币摔艦長臉上,他都洗不了澡。
克萊因不會也在心裡偷偷罵他流浪漢嗎?
他真不是不愛幹淨的流浪漢啊!
實際上霍爾确實想多了。
——克萊因根本不在意這些。
有蟲幫忙帶路辦好一系列證件和必用品,他還不用出錢,這不是好事嗎?管他霍爾馬克琳達傑米,穿的紅綠藍白,跟他又有什麼關系?
霍爾·菲利克斯。
白黨首領、菲利克斯議長的幼子,似乎還能在蟲皇面前露臉——剛才霍爾不小心說漏嘴的詞他聽見了。
此時的克萊因其實并沒有什麼其他的想法和野心,但他本能地抓住這根離他最近的黃金藤,躍躍欲試地想要攀上去。
克萊因對霍爾抿唇微笑了一下,仿佛春冰初融。他單側臉頰上露出淺淺的梨渦,竟盛出了幾分甜蜜之色。
霍爾被這盈盈的笑容晃了一下神。
他一路上都在試着讓克萊因高興點。但親蟲生命垂危,笑不出來正常。
克萊因是一個很好、很可愛的孩子,他甚至還沒有成年。霍爾想。
喬伊大公曾經為反抗舊貴族對雄蟲和普通雌蟲的壓迫戰鬥,他無疑是一位英豪——曾經是。
雖然陛下在盡力吸納喬伊大公治下公民,但喬伊大公的大本營凱樂星、德爾芬星和貝拉星仍舊如鐵桶一般,執法隊嘗試多年也難以滲透。
克萊因是這三個星球上的蟲嗎?喬伊大公治下星球的蟲竟然過得這麼不好嗎?
——無論如何,他都會保護好克萊因的。
霍爾仰頭望向克萊因,他露出一大白牙,笑得十分灼目:“你現在頭還疼嗎?你想今天去辦臨時身份證明還是明天去?”
克萊因想起伊利亞曾經對他抱怨過,他第一次上機甲,被震得渾身疼,本以為睡一覺第二天就好些,結果次日他身上更疼了,差點爬不起來,還被喬伊抽了一頓。
而且霍爾明天不一定有空帶他去,或許他隻是一時熱心呢。
克萊因身上有點疼,但他覺得還能忍。
他并沒有露出什麼表情,他平靜地說:“今天去吧。”
霍爾觀察着他的神色。
克萊因:……?
霍爾歎了口氣,他直起身子,狠狠摸了摸克萊因的腦袋。
克萊因從沒跟蟲有過這樣親密的行為,被揉得身子一晃,他鼻子微微皺起,不習慣地眯上一隻眼。
“不要想太多啊,克萊因。”霍爾說,“生病的小蟲崽本就應該得到點特殊照顧,這在執法隊也不是沒有先例的。總之,我叫人過來給你錄身份吧?”
“身上不舒服的話,是可以美美睡一覺的,”霍爾在終端上輸入着信息,“别的東西我也會一并為你辦好的,有事就打我通訊,我已經把号碼存在你的終端裡了。”
“執法隊嚴格執行蟲皇陛下的意志,公正處理每一件案件,幫助每一位公民,善待每一位雄蟲閣下。”
“不要緊張,不要害怕。親愛的克萊因小閣下,”霍爾側過頭,對克萊因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你今天已經很累了。”
“安心地睡一覺吧,剩下的有我呢。”
…
門被輕輕掩上。
克萊因蜷在被窩裡,隻露出一個毛絨絨的腦袋。
四周被角被霍爾細心地折起,克萊因隻覺得自己被裹得像一個毛毛蟲。
霍爾是個很奇怪的蟲。
太熱情了。
一個蟲或許會發善心幫助他蟲,但這麼一幫到底面面俱到——
霍爾有點不對勁,他必須警惕這個蟲。克萊因想。
可無論如何,霍爾也幫了他很多。書上說要知恩圖報,他可是一字不漏地全背下來了。
或許霍爾确實是個好蟲,但這個性格确實讓他稍微有點難以應對。
等他找機會還清恩情,同時沒能攀上這條黃金藤的話。
——就不用多聯系了吧。
不過這個時候就不想這些了,先讓他上會兒終端吧!他看書上說,終端能社交、能娛樂、能辦公,堪稱包羅萬象。
克萊因從毛毛蟲被子裡伸出白嫩嫩的手。
他有些躍躍欲試地想,
讓他先來看看,傳說中的終端是怎麼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