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中的小水坑被無數腳印踏得泥濘不堪,陽光在泥水中渾濁。
與小木屋相對的山頭的密林間,架起了成百上千沉重的弓弩,地上的影子詭異地蠕動着在人群中穿梭,從高空看去,一個陣法一樣的圖案徐徐變得完整。
“就是那裡!”
近藤家的死侍整齊劃一地望向了那個坐在窗台上的白色的小身影。
似乎是被什麼絆倒,她驚呼一聲向後倒去,在三大家族的侍衛們驚訝的眼神裡,死侍們全部都做出了接的姿勢。
哪怕他們相隔甚遠。
那是他們的……雪姬。
是被強大咒術刻在靈魂裡的那個要拼死保護的存在。
事實上,這一批死侍是新煉出來的,之前保護雪梨的那一批全部都祭給了可以追蹤人的陣法。
“近藤大人,這是?”來人身上套着繁複而華麗的羽織,臉上帶着對近藤家的輕視與不滿。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兩面宿傩,竟然也值得天皇發步讨伐狀。。
被任命為領頭者的近藤家更是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今天才出現在布置好的場地。
“加茂家主。”被稱為近藤的男人謙遜行禮,卻并沒有解釋自己的死侍的怪異。
加茂家主早已經忘記當年他并不是僅憑一人之力就能夠圍堵兩面宿傩的事實,心裡隻留下了自己很強的印象,
他近些年也愈發放肆,完全沒有注意到後起的近藤家正以不可阻止的速度成為天皇的心腹。
加茂家主咬牙切齒看向其他幾大家。
五條家那毛都沒長齊的小孩明擺着就是被帶出來湊熱鬧,一出問題,估計人走的無影無蹤。
禅院家也并沒有徹底與兩面宿傩為敵的表現,人命草芥,強者為尊,兩面宿傩之前殺的人在他們看來不過是蝼蟻,就連加茂家主自己,也不過是想借着兩面宿傩給自己撈更多好處。
天皇口中慷慨陳詞的“讨伐狀”,是所有人滿足自己私欲的借口。
——
裡梅左手揪着雪梨的領子,沒讓他真的摔到地上,右手穩穩抓住一個竹編的籃子,裡面是今天曬好準備用來做花瓣餅的材料。
雪梨心虛地笑了笑。
紅色感歎号旁邊熟悉的白色字體已經許久未出現,乍一來讓他激動地差點從窗台上掉下去。
【特殊任務:十面埋伏+1569】
我趣!
這麼多積分!這是要通關的節奏!
像是在黑暗原野突然找到黎明的旅人,突如其來的驚喜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以至于在看到括号那一行小字的時候才猛然醒悟。
不是吧,埋伏?
雪梨在窗邊踮起腳尖,明明山的那邊什麼都沒有啊?
一陣破空聲擦過耳邊,他旁邊的地闆破開了一個大洞,木屑四濺在陽光中。
穿着櫻桃底白色浴衣的女孩沐浴在光輝中,細碎的光點在她的發絲旁熠熠生輝,杏眼中帶着驚恐,如同在珍珠似的黑眼睛裡像是蒙上了一層灰塵。
“!”
不帶這樣的!
你們圍剿都這麼大陣仗嗎?
他可是親眼看着兩面宿傩隻殺了那些詛咒師,在不吃人之後對手無縛雞之力平民根本就不在意。
沒道理會有這麼聲勢浩大的圍剿啊?!
我的哥你是得罪了什麼人啊?
“裡梅哥、”雪梨被有先見之明的裡梅捂住了嘴。
越是遇到危險的情況,雪梨就越容易開啟碎碎念模式。
第一次被敵人真正的找到了居所,裡梅許久沒有出現的陰沉臉色返場,他拉着雪梨閃開可以被窺視到的地方,迅速将需要用于戰鬥的武器都裝備好。
其實禦三家也找了這個地方很久。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有兩面鬼神之稱的兩面宿傩會選擇這麼偏僻的小地方,這讓他們一頓好找。
不知是哪個大手筆的家族,每個箭頭上附上了咒術,雖然很微小,但是當箭的數量有一定程度後,用來防禦的帳必然會被破開一個大洞。
兩面宿傩感知到了帳外許多身份不明的咒術師正在往這裡靠近,着尖利黑色指甲的大掌輕輕握住那箭的一端,整個箭頭瞬間化為帶着不祥光澤的齑粉。
“不入流的東西。”他不屑地冷哼一聲。
裡梅會把那個小鬼藏好,這樣就不礙事了。
“可惡。”迅速躲開幾次攻擊的裡梅低低咒罵了一句,他原本沉靜的表情帶上了初次見到雪梨時的那種恐怖猙獰的惡意。
密集的箭雨傾瀉而下,用腳趾頭想都能知道雪梨今天還沒來得及收回來的衣服最終會變成什麼樣子。
雪梨和那些重要的瓶瓶罐罐蹲在一起,頭頂不時傳來箭矢與地闆的撞擊聲。
唉,這怎麼逃?
沒有DPS他一個輔助也跑不遠。
——
遠攻之後就是近戰。
“兵分兩路。”加茂家主完全沒有聽近藤先針對兩面宿傩的策略。
盡管是近藤提出了如何應對兩面宿傩設下的帳,甚至主動貢獻了這些特殊的箭。
額頭被頭發遮住的近藤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禅院家主心裡很快不耐煩起來,加茂家主指着林溪之間有一半都被摧毀的木屋,随意比劃着說道:“從這兩個方向包抄!”
就算是兩面宿傩也不能從這箭雨中全身而退,随着包圍圈的縮小,他對這次圍剿的結果愈發期待。
最好能把那三個人一起殺掉。
然後加茂家帶來的人連小木屋地闆都沒有踩到就全部死去了。
黏膩的猩紅液體把地上的栀子花和不知名的小紫花全部都弄髒,院子裡許久沒有出現的血腥味惹得裡梅心情更加惡劣,這表現在他愈發兇狠的攻擊上。
加茂家主隔着老遠看着禅院家主那從來沒有掩飾過的嘲笑的表情,驟然出現的紅色血線騰空而起,向着廢墟中仍然完好無損的和室包裹而去。
他一腳踢開裡梅,直奔虛掩的門後那個粉發男人。
“怪物!之前被你逃走,這次你死定了!”
來不及偏頭,一個強勁而熾烈的拳頭直接擊中了他的面部,讓那張帶着陰險表情的臉擠壓成了肉餅的形狀,有兩顆沾了血的牙掉落在草裡,同一片紅色混在一起,失去蹤影。
“詛咒之王果然名不虛傳,那就讓加茂家主先去承受怒火吧……”
禅院家主時刻關注着下方的動靜。
一旁的五條家一直沒有出過手,似乎在觀察什麼,一副劃水的樣子很是讓禅院家主不屑。
隔着很短的時間又出了六眼又怎樣?
天皇的命令都完不成的,不就是廢物嗎?
他施展咒術,巨大的鳥形式神以淩厲的速度俯沖而去。
穿着袈裟的白發詛咒師嘴唇微動,半空中浮現的冰錐在瞬間貫穿了十多個術師的心髒,他靈活的躲開式神的攻擊,在洋洋灑灑掉落的冰凍的軀體碎片中輕盈落地,在牆壁上借了力又瞬間幹掉了幾個敵人。
在攻擊之餘,他狀似随意掃了一眼地窖,繼續抵禦攻擊。
盡管之前躲避箭雨消耗了他的一部分體力,但是在對付這些咒術師時還是輕輕松松。
不過,他心中仍有不祥的預感。
——
雪梨聽到了地窖口的敲擊聲。
裡梅已經解決了全部的敵人嗎?
不過他一般會哼一聲讓他出去,這次怎麼沒什麼動靜?
雪梨并沒有探頭探腦,老老實實待在罐子中間。
身為一個平平無奇靜步小天才,他在每局遊戲裡靠着獨特的身法躲在建模後面逃過了一次又一次的被追擊。
耳鳴在屏幕上炸裂醒目,但是周圍轉了10多圈卻連個人影都沒有。
不信邪的屠夫被透明人溜了快一台機後隻能妥協地傳送。
然後在開門戰制裁溜了60s的艾米麗。
以為是佛系的隊友探頭探腦,最後漁女、水汽、地下室。
賽後——
“漁姐你不是佛系嗎?”
“你在想桃子,我恨不得把自己挂了拿五殺…”
雪梨被一個黑影一把撈了起來,塞在了懷裡。
女孩用力掙紮,纖細的胳膊在空中揮舞,觸碰到的卻是帶着詭異的低溫的軀體。
見鬼了!
“啊!”他察覺到自己嘴巴上被捂了一塊沾着不明液體的布。
雪梨配合地閉上了眼睛。
說不定被人順手送走了,這不是天賜的機會嗎?
“雪姬…”
周圍那熟悉的虔誠的呼喊讓他頭皮發麻。
這是近藤家的人?
在近藤府,不管是什麼人,都稱呼他一聲“雪姬”。
之前那個男人說好隻是普通的逛街,結果不少人都用那種虔誠熱烈的眼神看着他,然後不停叩拜,搞得他一點都不自在。
真搞不懂他在做什麼。
禅院家主注意到裡梅驟然變得恐怖的表情,眼神跟着掃過去,注意到了那個看不清臉的女孩,她的四肢軟綿綿地下垂,不知生死。
“呵呵,原來你在意這麼弱小的東西?”他一把搶過雪梨,随意地抖了抖。
密集的殺氣将他包圍在中間,而他渾然不覺。
近藤家的死侍和眼前停下攻擊的白發詛咒師此時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他怎麼敢!
殺了他!
“如果不想她死在我手裡,就乖乖束手就擒…”
話還沒有說完,禅院家主收縮的瞳孔裡就映出了十多個朝他攻擊來的身影。
那個詛咒師竟然不在乎被式神咬住的手臂,徑直向他攻擊。
這個詛咒師就算了,近藤家主的那些死侍又是什麼鬼狀況?!
數十道擔憂的目光投在被左右争搶的女孩身上,但是她卻絲毫沒有要清醒的意思。
裡梅鮮血淋漓的右臂一把将雪梨奪過來抱在懷裡,确認了他的呼吸後果斷閃身往後撤退,進入兩面宿傩新布下的帳内。
這個帳是不到不得已的時候不會用的,他實在不明白那些影子一樣的死侍是怎麼在他眼皮子底下潛入地窖帶走雪梨的,當前隻有這個賬能夠派上用場。
他深深喘了一口氣,左手掐在右臂的傷口上強硬地止血,警惕着帳外瘋狂撞擊的死侍。
雪梨感覺自己的胳膊和腿都要被扯斷了,他終于忍不住睜開了眼。
腦袋還沒反應過來就先點上了治愈鍵。
200%的效率在瞬息之間讓裡梅的身體達到了巅峰狀态。
外面的箭雨已經停止,早就鍛煉了一顆強大的心髒,雪梨心如止水看着一地被和諧成煙花碎屑的液體和各種殘肢,然後轉頭,看到自己破破爛爛的衣服瞬間破了功。
“那是我給宿傩大人買的衣服!”
那可是難得符合兩面宿傩氣質和形象的女式和服!
因為四隻手臂的形态很舒服,所以在服裝上也要求更寬大的袖子。
女式和服就能夠滿足這種要求。
不過太暴力的形象需要柔和的顔色去中和。
他在集市上向大媽們打聽,找了小半個月才找到的這款紫底藤花的!
雪梨氣得七竅生煙,裡梅早有預料幫他把那件衣服拿進了屋子,兩個人完全不在意外面面目猙獰的敵人,雪梨翻出了工具箱,給衣服恢複如新,順便把牆縫縫補補。
裡梅起身,又沖出去解決了一波敵人。
在确保沒有敵人可以近得了身後,雪梨這個金挂的作用發揮到極緻。
小木屋很快就恢複了原狀,裡梅不知疲倦的攻擊也吓退了不少敵人。
除了被染紅的院子和溪水,一切都同往常一樣。
——
另一邊,兩面宿傩看着刻意引走他的加茂家主和一些不知名的咒術師,忍不住嗤笑一聲。
“區區幾個雜魚,就想把我留在這裡?”
至于那種程度的圍剿,裡梅和雪梨的組合可以把敵人硬生生耗死。
禅院家主受到召集立馬從小木屋撤離,這裡的咒術師密度太高,所以此刻他極為自大的開口:“你的兩個仆人很快就會抵禦不住圍剿,這裡,有我們兩個家族主就可以…”打爆你!
無數式神驟然出現,将兩面宿傩包圍在中間。
形似倒鈎的血液以恐怖的姿态在空中亂舞。
咒力在空中碰撞,形成不規則的雜亂的區域,暴風雨一般摧毀着境内所有活物死物。
以此地為中心,周圍形成無數條溝壑,山花爛漫之景被分割成無數塊,渾濁的河水倒灌,又被不同的咒力沖擊蒸發,掀起的滾燙的風讓在場的咒術師都有近乎窒息的痛楚。
——
“小白。”
裡梅看着那個小豆丁一點一點接近小木屋,一時警惕起來,并沒有動作。
進攻的人數越來越少,像是放棄了進攻這裡,給了他喘息的時間。
但是他也沒有想過會有人手無寸鐵就敢靠近這裡。
雪梨左看右看,然後用手指指向了自己。
“我?”
蒼瞳完全忽視了一旁的裡梅,專注地注視着雪梨臉上的表情,可是,她的神情無一處不是在說她并不是小白。
但是五條悟心中的聲音一直在告訴他。
小白就是眼前之人。
所以他的腳步依然沒有停,穿過他最讨厭的髒污一直向小白走去。
即使六眼告訴他,小貓就是小貓,她就是普通人。
還不到六歲的神子,第一次違背與生俱來的六眼給出的答案。
雪梨腳趾扣地,他以為小孩子忘性大,早就不在意他了,結果人現在直接找到本人了。
可是現在他正在被圍剿诶!
你個小屁孩來這麼危險的地方幹嘛?
他猶豫了一下,上前一步,像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下一秒,一個眼熟的人擋在了五條悟和雪梨之間。
他是從影子裡突然冒出來的。
五條飛鳥将神子緊緊護在身後,同樣不可置信地看着雪梨。
雪姬居然就是兩面宿傩的手下“罪花”!
他在神子的命令下偷偷将他帶出來可不是為了去找詛咒之王的得力助手!
近來詛咒之王的傳說插了翅膀一樣四處流傳,令人人心惶惶,兇殘成性、殺人不眨眼隻是最基本的形容詞,衆人談起臉上全是恐懼之色。
五條飛鳥隐隐猜到近藤大人刻意參與這次圍剿的原因,但令他震驚的是,背後的真相是純潔的雪姬與詛咒之王相勾結,犯下駭人聽聞的罪行,以至于被天皇下令圍剿。
在這詛咒橫行的時代,平民的死亡聽起來微不足道,但是當所有的死亡都推在一個人身上,那麼必然會出現暗中之人想要的局面。
和五條飛鳥一樣的年輕咒術師正是熱血善良的年紀,他們響應着天皇的号召,做着報效家主的美夢。
他手裡的武器終究對準了雪梨。
“神子,天皇下令遇到兩面宿傩及其同黨,一并誅殺,請您不要靠近……”
私自将神子帶出已經是重罪,如果神子受到一點傷害,他一定難逃重罰,他并不在乎那要命的懲罰,但是他的母親必然會受到牽連。
雪梨:???
原來自己邪惡的形象已經這麼深入人心了?
怎麼都被全國通緝了?
他想起剛剛讓人密恐犯的箭雨,心裡慢慢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果然,皮膚再可愛的奶媽在敵方陣營終究是頂着血條到處晃的敵人。
“抱歉,我沒有辦法把小白、還給你了。”
自己提自己做貓時候的名字還是有點奇怪的。
貓咪體驗卡在這個副本已經失效,他們的故事似乎迎來歸零。
尚且年幼的神子心裡湧起強烈的預感,他的聲音裡甚至帶上了一些哽咽,霜雪般的睫毛輕輕顫抖着,看上去格外惹人憐愛:“你再也不回來了嗎?”
六眼如今還未成長到足夠強悍的地步,神子甚至留不住自己的小貓。
雪梨:我真該死啊…
他隻是退出副本,但是這個一直被孤寂環繞的小孩卻将會徹底失去自己的玩伴。
雪梨知道神明肩上盡是化不開的霜雪,他窺見了他的孤獨,短暫的參與卻又無情地抽身離去。
将他一人留在極寒之地。
雪梨的任務與兩面宿傩緊密相關,鐵打的任務流水的東家,他注定站在悟的對面。
五條飛鳥的态度是最後的提醒。
“裡梅哥哥,請給我一點時間。”
與平時撒嬌耍潑完全不同的鄭重懇求讓裡梅短暫放松了一直試圖攻擊,但被雪梨壓着的手。
雪梨的袋子裡有一個小小的貓玩偶挂件,圓乎乎的二頭身很讨喜。
當時不想被發現自己掉毛的事實,全部偷偷的塞進了袋子裡。
後來閑着無事,用針把它戳成了一個小玩偶。
這麼可愛的挂件,如果放到商城去,至少得要3988碎片吧……
雪梨笑着把挂件包在了手帕裡,放在小木屋的走廊上,然後拉着裡梅一點一點往後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