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佳與反問:“公子呢?”
甯展道:“我怎麼了。”
甯佳與本打算揪着那聲比上回更令人意外的“小與”不放,卻終究沒能說出口,扯了另一件事作補:“是公子許我入閣,又何故将我排在青竹閣之外?”
“何出此言?”
“今日之事,殿下若與以兄弟商議時捎上我。”甯佳與認真道,“我便不會貿然出手,險些害殿下自曝身份。”
“......倒成我的不是了?”甯展道。
“屬下可沒這麼說。”甯佳與嘟囔。
甯展是真沒想到甯佳與對青竹閣的規矩一無所知,也是真不信她一無所知。畢竟在甯展眼裡,甯佳與極可能本身就是位暗閣隐士。
“如是與姑娘。”甯展看着她,“要怎麼相信一個瞎話信口拈來的人?”
“殿下想聽實話,我便說與您聽。甯府那一晚,所謂‘沒了爹娘、四海為家、誰人待我好我便跟誰走’,句句屬實。至于‘想同富貴人家一般冠甯姓’,倒是無心之言。但我自小六親無靠,”
甯佳與支着下巴,笑貌輕松。
“姓氏何來?”
“你......”甯展斟酌再三,道:“可還記得家中生變時,自己年歲幾許?”
“......六、七歲罷。”
“往後呢?”甯展端直了身子,“去了哪處?”
“往後自是由慈幼莊撿了去。殿下應當早命人在步溪打聽過我師父這号人物了。”甯佳與坦然道,“豈會不知?”
幸而甯展在朝中将臉皮堆得夠厚,否則必要敗在這招猝不及防的豁達上。
他兩手交疊,壓着桌案,從容道:“截了與姑娘給師父的信,我很抱歉。但入青竹閣,就是絕世高人,也不能太過神秘。為表歉意,與姑娘可以向我、或向閣裡提一個要求。”
甯佳與眼睛發亮,道:“什麼要求都可以?”
甯展無奈道:“當然是我能辦到的才可以。”
“我要和以兄弟一樣!”甯佳與脫口而出。
“你要......”甯展謹慎道,“哪方面?”
“随殿下微服私行啊!我雖與大夥兒都說得上話,但到底是外鄉人,獨自待在閣裡是不是太可憐了?況且,殿下也知道......”
甯佳與捏着自己未幹的發尾,顯得比說的可憐。
“步溪人的處境,有多艱難......”
“你怕受人欺負?”甯展不信甯佳與怕,更不信誰能欺負她。
“那隻是次要的!”甯佳與趁勢追擊,“殿下不想讓旁人知曉此行,如今我聽着了,又不得殿下信任。您若不肯允我參與,我還有命活嗎?”
這個問題......甯展倒是尚未考慮。
但歸根究底,還是同樣的兩個選擇。
面對甯佳與,他要麼永絕後患,要麼為己所用。目前為止,他略傾向于後者。
“你想明白了。真要随行,往後見的血,”甯展道,“不會比今日少。”
“在下不才,幸蒙殿下青眼。”甯佳與正色道,“不負殿下所托。”
“無須自謙。你是個奇才,且許多想法......與我不謀而合。開弓沒有回頭箭,若你半道生異心,青竹閣不講人情,”甯展收緊了雙手,“我亦如是。”
“殿下不信,我也要說——在下的的确确是個一諾千金之人。先前的誓願追随,不論生死。”
甯佳與撿起下墜的折扇,扇骨一下一下敲打掌心,像故事即将結尾的說書先生,又像言來語去定宏圖的風骨墨客。
“仍舊作數。”
“如此,今後有本君一口飯吃,”甯展同是寬解人的口吻,“便有姑娘一盤含桃。”
甯佳與打扇出門。
“多謝展淩君記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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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安雨過天青,既有燕蝶繞梁翩翩舞,亦有車水如龍嘈嘈鬧。
比之景安秀色,墨川這頭着實不堪觀。墨珩在高座上巴巴等了半日,身側立着位伺候的嬌娘,外邊兒仍是低雲難雨,壓得人透不過氣。
一人急促踏入蕭然,衣擺、袖襟處顔色尤深,悶沉許久的大殿終于有陰風簌簌穿堂。火苗憑空而生,炸響了埋地久矣的震天雷。
啪嚓!
淺翠琉璃盞被摔得粉碎,幾片尖利應聲濺起,直沖來人束緊綁帶的小臂劃去。
琉璃盞盛滿了怨氣,刹那間割裂綁帶,臂腕血肉模糊,足見墨珩摔杯之勢。
那人埋着頭,面色暗淡,居高望去,仍舊男女莫辨。
“砰”一聲,将鋪蓋絨毯的金磚磕出了響。雙手貼于額前,靜候主子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