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展原想借日前中箭之說将甯佳與多留一會兒,不想他褪下衣裳一瞧,那創口已然大好,甚至結痂的痕迹也淺得幾至消失。
這藥可疑,太靈了。
自甯佳與給他獻上奇藥,甯展身上的傷不論新舊,皆是藥到病除,可說霍然痊愈。愈合時間之快,快到他疑心這藥莫非有什麼駭人的副效被滑頭狐狸瞞了下來。
甯佳與腿腳驚人,不待甯展另尋托詞,跟後頭有狗攆似的,穿上兔兒鞋就跑了。
可甯展轉念一想,若是真将甯佳與留住,他倒不知如何開口。
是暢談南行,還是共謀來日?或秉燭待旦,推心置腹?
不妥,全都不妥。
好在今夜過後,眼前這塊景州令當是如握在手,否則他這般因甯佳與委決不下的模樣讓冷面木頭瞧去,免不了被逆耳忠言念得頭疼。
三更天,景安大理寺不出甯展所料。其内燈燭通紅,上至寺卿,下至司務,無不回嗔作喜。
衆人難掩感極涕零之态,連連興歎:“這群霸持市肆整整四年的毒家夥總算倒了大黴!此番人贓俱獲,連平素不問世事的二殿下也出面作保,他們撲騰不到哪兒去了!”
“豈但有二殿下親口作保呀!據說,咱們景安這回來了位大人物呢......”小錄事方才從聲聲歡躍中冒了嗓,便惹得滿堂矚目,越說越洩勁。
見這小錄事隻顧瞪眼撓腮,幾位司獄急道:“你倒是接着說呀!這樣的好日子,快别掃興!”
錄事雖年少有為,身居八品,可在老前輩面前,說到底還是個弱冠小子。
周圍的前輩、小吏近乎要将他擠成片兒,小錄事縮手縮腳道:“那位大人物,應當是......當是嘉甯世子殿下......我也是聽來的!上頭若要怪罪,你們可不能将我供出去!”
衆人聞言,無暇顧及小錄事的前景安危,個個又驚又喜,不停猜疑。
“甯世子不是身子抱恙,近日連朝都不上嗎?”
“生病算什麼?去歲景安旱得鼠窩都搬光了,日頭能将人活燒死。莫說搭把手了,誰願往這兒挪一步?還不是甯世子!”
“可再如何賢明方正,也不至親臨景安,替咱們兵微将寡的小地方出頭吧?”
話音未落,立馬有人接這茬:“不對罷!午前那群惡棍被二殿下帶人領走之後,街尾的就同我說了,說是......滿街的刺客,直把刀子朝着甯世子的心上人揮呢!甯世子吓得不輕,這才與二殿下通了氣兒,四處拿人。”
“這麼說......這位大人物樂善好義,更是位癡情兒郎啊?怪道嘉甯善王最重長子,原來甯氏的家規——”小錄事道,“是愛妻啊!”
此言一出,堂中笑倒大片。
并非意在起哄,蓋因如此好天良夜,是托了這位大人物洪福。畢竟為那群惡棍撐腰的主兒,不是尋常人輕易能夠扳倒的勢力。
老司獄歡欣道:“可說呢!我估摸着,今兒個天一亮,甯世子指定得乘輿進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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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曦既駕,春光萬道闊如海,灑在這三街六巷添彩又添氣,煥發新生。
不過卯初三刻,昨日風雨蕭條的集市業已觀者如雲,可謂盛況空前。
甯展等人尚在院中,也聽得外頭群情鼎沸。對此情狀,他有所預想,卻不料四人乘上宮輿還未行至街口,便寸步難移。
輿外鼓樂齊鳴轟天響,歡聲如雷貫耳聩,一派大吹大打之景。
群音夾道高呼:“千恩萬謝不足矣,恭迎賢士臨景安!”
明面上,甯展仍身在嘉甯休養,是以嘉甯不可呼、世子不可呼。
賢士,倒是個妙詞。
輿内三人多少有些動容,而賢士本尊卻是眉眼難展。
“公子為何情緒不高?左右您南下的消息被迎柳閣傳開了,民心如此,至少您能拿穩......”以甯頓了頓,“信物了。”
甯展揉着眉心,為難道:“民心是好,可陣仗太甚,恐生變故。”
以墨不明緣由,但知甯展不喜熱鬧,于是道:“殿下莫怪,景安不比嘉甯嚴明,百姓們也是一片赤忱。容民女出面勸止便好。”
甯展颔首道:“有勞墨郎中了。”
以墨一身男子大袖衫,确認冠帽無誤後,探出馬車,先行作揖,待停鼓消聲,方才道:“各位鄉友趕早起行,為我等奏樂相迎,實在辛苦。正因諸家心中赤忱不滅,盼得景安重見天明,吾輩皆是順水推舟之人罷了。今日多謝!心意至此即可。”
以墨收了手,換上松快語調,接着說:“英明神武的二殿下現不在此處,若大家感念其義,還請抛卻早年污名,日後隻為他多多美言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