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将“賢士”放到了景以承頭上。
衆人紛紛笑開,又交口稱贊以墨一番,終于讓出道來。
待以墨退回輿内,甯展和甯佳與皆為妙語歎服,獨以甯不知不覺。
“沒什麼的。這些話,”以墨拍了拍以甯的手,看着他,“阿甯永遠都不會說才好。”
以甯默然,宮輿啟行。
今次得随甯展入宮,甯佳與深有感觸。與大人物同行就是要磨人些,門簾開不得,連窗幔也開不得。
本是春風送爽的天,這車裡都快趕上晨間騰騰出氣的包子鋪那般溽熱了。
甯佳與不堪折磨,忽而抽出銀骨扇,引得以甯下意識蓦地把住劍柄。
甯佳與啞然,邊抱歉邊收了折扇,改掏幾粒含桃退熱。她眼珠一轉,對甯展道:“殿下,方才起,屬下便想問了。”
甯展不知何時閉目養起神,淡然道:“問。”
甯佳與瞧他又是這副不肯正眼看人的模樣也不惱,興緻勃勃:“屬下一介無名小卒,何其有幸能與賢士公子同乘面上啊?”
尖牙利齒的狐狸說話就是不中聽,幾根小刺紮得賢士公子不得不睜眼。
昨日是誰放言高論,指責他将人排斥在外的?這回他費盡心思給人捎上了,照樣要遭揶揄。甯展瞥着悠閑吃桃的甯佳與,氣不打一處來。
以甯道:“與姑娘有所不知。我們家代代行醫,自祖輩過世後,以氏乃至于景安的醫館多由阿姊一人撐起。泰王曾下通令,說人人當敬墨郎中,其名尊同君王。故救阿姐脫險,是救駕,也是救民。公子為姑娘請了功,姑娘今日便是要論功受賞去。”
甯佳與煞有介事地應一聲,拱手向甯展道了謝。
但她既不打算将來考學、做官,亦無旁的背景,是否有王室功賞在身,其實無關緊要。
甯展看出甯佳與似乎并不是真心道謝,因此沒應聲。
甯佳與嬉皮笑臉,捏起一粒通紅的含桃遞給甯展。
甯展轉過頭,直直盯入她眼底,像在等她辯解,或是重新謝過。
這股驕氣的勁兒,甯佳與不免想起那句“思思姓甯,是我血脈相連的胞妹”。如今看來,真是一家人進一家門!
思及此處,甯佳與忍俊不禁,将含桃塞進甯展手裡,道:“吃呗!我親口試過的果子,沒毒!”
甯展不僅沒得着說法,還被甯佳與借他的話術噎了回來。他嘴角一抽,咬下含桃,切齒道:“與姑娘未免太記仇了些。”
甯佳與豎起食指左右擺,正色道:“彼此彼此——哦不,禮尚往來。”
她不給甯展還嘴的餘地,轉向以墨,捧起掌心堆的含桃。
“墨姐姐也吃。”
以墨看她笑眼彎彎,心緒跟着轉晴,樂道:“好。”
“既如以兄弟所言,墨姐姐理應倍受厚待。可姐姐為何自從接了旨,”甯佳與嚼得腮幫鼓起,“便時有難色?”
以甯哪知這兩軍交戰竟要殃及以墨,旋即變了臉色,搶斷道:“與姑娘!阿姊她——”
“阿甯。”以墨自若如常,緩緩道,“無妨。”
軟風撥動門簾,以墨順隙看去,遙望宮牆。
她凝視片刻,呢喃道:“承仁君,同阿甯一邊大,兩人皆比我小那麼三歲。昔年,阿甯出生不足一月,我便被送道景安宮中,做了旁人的阿姊。起初,我也恨,成夜地恨。可那陣子,偏偏宮裡每個人都待我有求必應,我竟一時不知該恨誰了。尤其是......”
她兀自吞咽一氣,接着說:“承仁君。他想要靠近,卻總是無意打翻我的食具、方書,又邊哭邊舞着豆糕大的拳手自己收理時,我才想明白。以承也不過是個牙牙學語的嬰孩,那高牆裡頭,我恨誰,最不該恨他。”
甯佳與聽得攢眉,不由去握以墨的手。
“後來,我是宮人口中識時務的小吏,也看清了那些待我親如一家之人,所圖何物。說到底,就是為以氏從前概不外傳的醫理。好,既能發揚光大,我情願傾囊相授,按着泰王的意思,收以承為首位外姓入室弟子。”
以墨素日行事面面俱圓,無不照應身邊人的感受。眼前實在心餘力绌,她沒勁回應甯佳與的安慰。
“再後來......以承也長大了。他自小老實可愛,轉頭卻成了任人咂舌的纨绔賭徒。日以繼夜溺在賭坊和當鋪,再不‘墨姐姐’長、‘墨姐姐’短地跟在我身後跑,也再不願聽我一句勸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