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江漓擡頭望窗外像要放晴的天,笑道:“我相信你爹,他一定不會不辭而别。他說過,今歲要領咱們去校場跑馬,還要一起曬太陽。”
韓雨兀自垂首,緊抿雙唇,極力掩飾對死的恐懼。
“娘,我......”
話音未完,腳步由遠及近,随之傳來威儀中略顯情急的女聲:“快,快開門。”
獄卒手忙腳亂地解鎖鍊,鐵門大開,一位神清氣正的女子步入囚室。
此女身着月白織錦的披紗廣袖,挶絹絲帕,遠山淡眉,容貌不甚妍麗,倒是文秀出塵,貌似二十左右的年歲。
女子側身讓出一步,吩咐獄卒:“去械。”
韓雨原以為這是哪位世族的姐姐或夫人,正欲引手施禮,卻聽母親拜道:“臣婦江漓,見過王太後。”
韓雨的鐐铐将将被卸下,緊随母親躬身,道:“民女韓雨,見過太後娘娘。”
韓宋和江漓鮮少攜韓雨出席宮宴,兩年前墨川王太後壽誕,韓雨也是由宮娥領至女院用膳。那年,韓雨與元葉一殿之隔。
她沒見過元葉,更想不明白為何太後娘娘看起來年歲比母親小上一旬。
“不必多禮,請速速同我離開。”元葉直截拉過母女二人的左右手,牽着她們往外走,“若有什麼話,路上說。”
韓雨小心仰望元葉,隐約嗅到太後娘娘飒飒迎風的廣袖盡散筆墨生香之氣。
這樣一位眉目斯文的女子,偏十分有勁,将韓雨髒兮兮的小手握得實在,步伐俨然無人可擋。
母女二人乘上元葉的簡車,直往墨川城中駛去。
不待她們發問,元葉有條不紊地解釋:“今日辰時,韓太師的罪定了。午初三刻,于城中處以鼎烹之刑。此番,我是承韓太師的付托,助二位混入墨川刑部押往步溪的囚車,連夜出城。”
嘉墨元年後,七州百廢待興。前朝上至新王即位、重修新律,下至塌房複建、禁暴誅亂,忙得不可開交,故各州本該移交戶籍地處置的囚犯仍有滞留。今次這批,是墨川最後一隊押往外州的囚車。
“......鼎烹?”江漓愕然。
身在獄中,依着當今齊王殘暴的手腕,她猜測過千百種血濺當場的死法,卻未想,墨司齊對一介将死之人竟連個不值錢的痛快都不肯施舍!
韓雨迷茫看向母親,江漓蓦地朝太後娘娘跪了下去。她不明所以,但跟着母親磕頭。
“太後娘娘,果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事到如今,”江漓攔着元葉攙扶的手,懇切道,“韓家不求施仁,隻求一刀痛快,這也不成嗎?”
韓宋入仕起,無論是對昔年的官家琛惠帝,還是對他認定的主公徉王,皆可謂克己奉公、披肝瀝血,三十有二方才成親,不惑得女。
是以,韓雨生來即太師府的寶。
韓宋非但不舍得讓韓雨習武,甚至将她照着翠羽明玉供起來養。隻要不碰武,女兒有任何興趣,韓宋無不滿足。韓雨喜好舞樂,每日下了學,便是墨川大司樂親自教她撫琴弄舞。
好端端的左家嬌女,自然無人與她論及鼎烹之說。
但韓雨知道,今日後,她興許就沒有父親了。
“江大娘子快起。”
元葉卯足了勁,亦未扶動江漓。
“韓氏忠良,我一個懷鉛提椠的書袋子都對韓家軍欽佩不已,怎會不為太師求情?無奈先王去後,齊王愈發多疑兇橫......為今,我所能做的,就是讓你們二人遠遠目送韓太師最後一程了。”
江漓坐在車闆上,雙目失神。
她不懂,自己前半生傾全族之力行善積福,為何老天偏要她阖家落得個福過災生的地步。
這太平之世,反倒沒有天理可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