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佳與打完今日第六十三個哈欠,柳如殷終于停了手,舒心歎道:“大功告成!”
自從離開太師府,甯佳與便不曾在妝鏡前靜止超過一盞茶的工夫,更莫說如此乖順任師父以外的人擺弄将近兩個時辰。
她倒要看看,讓柳姐姐費心又勞神的作品究竟如何。
甯佳與饒有興緻地湊近玉鏡,發現自己身上除去嘴唇紅了些、眼下紅了些、兩頰紅了些、發帶紅了些......并無其他變化。換言之,即是兩個時辰下來,她從頭到腳哪哪兒都紅了些。
“姐姐,我怎麼......”甯佳與瞥幾眼滿桌琳琅觸目的妝飾,又看向顱頂孤零零的細帶,“瞧不出這其中妙處呢?”
她不是責問柳如殷,隻是委實不明白,為何擺出這許多華麗的飾品,卻獨選一縷存在感極低的薄紗細帶,且這樣簡單的妝扮仍要耗時良久。
柳如殷耐心道:“我先前合計了幾種與你切合的裝束,但未必如你心意。這回呢,按小與姑娘平日的打扮作考,加以萬無一失的修飾,便是如此。”
甯佳與似懂非懂,但點頭表示理解,手上忍不住去摸索那縷可有可無的薄紗。
見她欲言又止,柳如殷無奈笑笑,拾起一對琅玕耳墜,接着道:“原本選了這耳飾,今日才知小與姑娘的耳孔長好了。怪我,思量不周。”
縱甯佳與坐得兩腿發麻,可人家好歹為她忙活了一下午,若是再揪着裝束不放,多少有些厚顔無恥了。何況抛開古怪之處不談,這身打扮确如柳如殷所言,萬無一失——并不驚豔,卻十分齊楚,足夠清秀。
她還是很歡喜的。
“柳姐姐,今日多謝你!”甯佳與仔細收起耳墜,“我很——”
話音未完,門外接連倒下兩個人影。
“欸喲!”景以承捂住自己撞上門闆的前額,“阿甯你推我做什麼!”
以甯看了看身前過門而入的甯展,木然抗下這莫須有的罪名:“是我。抱歉了承仁君。”
甯展不願像他們二人那般攀在門口探聽,遂就手一推,讓二人一并暴露出去,自己則若無其事進屋。他揚着無可挑剔的笑容出現在甯佳與面前,瞟見桌上的食盒,去了半數笑意。
“這就是步千弈沉寂幾日想出來的手段?”
府中盡是步千弈耳目,甯展依然直呼其名,毫不避諱。畢竟對步溪人來說,旁人孰好孰壞都是“地神”一言定乾坤。
因此有些事甯展做與沒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步千弈說與不說,若是說,便又看他如何言語。
“什麼......手段?”甯佳與難得不解甯展語義,複奇道:“展淩君怎知這是青——是步世子帶來的?”
不知為何,眼下在甯展面前,甯佳與莫名沒法輕易道出“青哥哥”三字。似從前那樣喚步千弈,或給人一種她猶在雙方之間搖擺未定的錯覺。
甯展心裡堵着氣,不忿道:“我就是知道。”
他今日趕回府恰與步千弈前後腳,沒法不留意其人手上拎着浮誇得要命的漆金提盒。若非此刻見到小半碟吃剩的糕點,他幾乎不會把這盒裡東西往食物方面想。
那厮端得清雅絕塵,借高宅大院對他冷嘲熱諷,到頭還不是自露馬腳!甯展腹诽道。
可話又說回來,嘉甯和步溪各有各的兩面派。甯展是五十步笑百步不錯,卻也清楚自己和步千弈既像,又不像。
他是表裡不一的笑面虎,而步千弈是嚴于律所有人、寬以待甯佳與的陰鸷狼。
總歸,誰都沒資格說誰。
景以承和以甯推推搡搡入室,正對桌案,不免被那放在屋裡照樣晃瞎人眼的提盒震驚。
“我的上邪,這這這,盛吃食的盒子,有必要做到這般地步嗎?”
景以承小心取出自己珍貴的狼毫,再撫摸提盒兩側的紋路,難以置信。
“父王每五年收得一回的貢禮,也不過若此了。我這輩子真正能握在手裡的好東西,就是兩支狼毫和那塊硯台而已......”
景安民風淳樸,全年收成還得依律撥出五分獻與三大州,自然不是什麼留得住金銀财帛的富貴之處。否則,墨川不至于如此自信能以錢财逐步侵吞景安。
景以承一直覺得,步溪除王室權重位尊、臣民男壯女俊,其實和景安大同小異。南下數日來,他意識到這世事和人情遠不似他心中所想。
“這個。”甯展指向盤中糕點,面向甯佳與道:“你很喜歡?”
甯展問得突然,甯佳與思忖片刻,如實答了。
“從前喜歡,今日餓了。”
“餓了便用飯,光吃這些算怎麼回事。今夜喜宴,你可得多吃點兒。”
借着景以承感慨的契機,甯展理所當然地上手,挪出食盒二層查看。
“保準是你最——”
滿懷信心的語調戛然而止。
二層,竟就是他卡在喉中未及言明的辛香膳食。
瞧甯展動作僵滞,周圍幾人深感屋中漸涼,一時又找不到合宜的說辭溜之大吉。
“就這幾道菜,步千弈喂貓呢?”
說着,甯展不死心地掀開最後一張玄秘面紗。
“除了辣子,今夜還有——”
三層,顆顆豐盈殷紅的含桃赫然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