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展很快棄了這個猜測。
他沒有那樣大的面子,何況此人肯開口周旋,想來暫時沒有将他除之後快的意思。
“你看,誤會了不是?在下不過想為簪子讨個人情。大俠此行要的是金銀珠寶,也好說。别看我衣着打扮葷素不搭,勝在為人曉事、門道甚廣,能耐未必不比某些富商大賈拿得出手。今夜權待大俠開恩,在下定當,感、激、不、盡。”
他将“感激不盡”咬得瓷實,對方若同白日那群流匪是一路人,不會不懂他言下之意。
即圖财抑或謀事,甯展都能辦妥。
“讨人情?究竟是為簪子讨,還是為人讨。”
那鬼魅的笑意隐在暗處,卻銜着無所謂甯展察覺與否的嚣張。
“可惜了,我對金銀珠寶沒興趣,無事樂得把玩罷了。你愛玩兒——”
正說着,對方忽将竹簪放入甯展虛握的拳心,音色愈加疲于掩飾、趨向清亮。
“——贈你便是。”
觸及拳眼的溫熱一離開,甯展趕緊抓穩簪杆。他依然無法活動,目光沿面具邊緣竭力往身後移,半信半疑道:“小與?”
“哎。”她平和應下,效仿甯展明知故問:“原是公子啊?”
入耳的聲終于和甯展印象中的甯佳與完全重合。
此番新招舊式齊上陣,甯佳與把一心救人的甯展當猴兒逗;且拿着他為其打制的生辰禮,抵着他的脖頸;臨了臨了,不忘慷慨,将他親手送出的東西,“贈”予他。
早知技不如人,不該......貪心招惹。他又輸了,輸得難堪。
見甯展微緘口無言,倒讓甯佳與有些于心不忍。
“公子不喚我姓名,亦不吭聲,蠻勁大鑿房門。”
甯佳與繞至人前,彈指工夫,隔着鬥篷為甯展解了上身四處穴位,視線規避他沉默的質詢。
“小女子孤身一人,豈可不設防?勝負乃兵家之常,元公子本是習得武藝、上得疆場之人,何須介懷。”
“小女子?”甯展意味深長地重複。解了穴,他仍杵在原地,抓竹簪的拳猶懸肩頭,語氣卻歸于平淡:“你何時将柳如殷那套說辭學了去。”
甯佳與非但把甯展的弱點探得大差不離,連甯展指名道姓直呼旁人的緣由也摸清了。
其一,嚴肅鄭重,尋常論事;其二,便是賭氣,像現下惱得頭頂幾欲冒煙。
不過後者實是甯展九歲前及十九歲遇上甯佳與後,偶爾才會出現的狀态。抛開少年劫法場那回,世人眼中的嘉甯大殿下向來周到得宜。
“并非是學了柳姐姐......公子?”甯佳與扶着門扉左顧右眄,掩上門猛發覺甯展豎在身邊,她自顧自點亮兩盞燭燈,“我好像隻鎖了穴,并未封印腦筋罷。”
甯展随甯佳與沿桌對坐。
他打算輸得明明白白,于是單刀直入:“聽聞,小與的考績十分優異。不想輕功、暗器以外,點穴、換聲這類考績範圍外的技藝也樣樣了得。我很好奇,小與還有多少驚世絕俗的本領不為人知。”
“沒點兒花招,值得堂堂展淩君專門找我拜師學藝?”
甯佳與自認這些小伎倆稱不上驚世絕俗,是甯展求學的心昭然若揭。但聞考績一說,她不禁憂心聽雪閣。
“您手下的實力也不容小觑啊,考績這般密不透風的機要手到擒來。照此發展,江湖上日後有聽雪的容身之處嗎。”
“話不是這麼說的。日後天下太平為我掌握,三大閣會如過眼雲煙而散,無一例外。再者,我手下亦是血肉之軀,沒小與想的神通廣大。考績,”甯展同甯佳與自進屋論到現在,口幹舌燥,遂翻開木盤中倒扣的瓷盞,“是由李主事言語所得。”
“你不是不愛飲茶麼?這就别喝了。”甯佳與輕手擋住甯展動作,神色自然,心裡則在念師父捂不好陳年舊事,險些把她的底也兜出去。
甯展不知所謂,隻覺嗓子再不沾水即刻要燒起來——他何時同甯佳與提過不愛飲茶了?
甯展以為又是捉弄人的把戲,難免深愁宿怨一并惱:“小與,你有多恨我?竹簪殺不成,便活活渴死我?”
“元公子不愛茶,不愛梅子湯。”甯佳與道,“難道我說錯了?”
甯展挑眉。
他的喜好,甯佳與總是一猜一個準。
“......不錯。”
如今是深究愛湯愛茶的時候嗎?
甯展緩緩阖眼,左手心疊右手背,捧着竹簪仿佛菩薩拖淨瓶,平複心緒。
無功而醒。
“我真要渴死了。”
“哦。”甯佳與不緊不慢替甯展斟茶,煞有介事道:“我瞧這客棧的招牌果子露廣受盛評,合計自掏腰包,請公子共品瓊漿、同進晚膳,以報方才的搭救之恩呢。公子既不領情,那——”
“領啊!小與的情,我當然領。”
甯展斬釘截鐵道。
看着甯佳與推來清茶寡水,思及一層滿堂飄香的美馔佳釀,他登時贊成這渴不是非消不可,順了氣,更有心思關切起甯佳與的腰包。
“情得領,卻沒有小與為我破費的道理。賬我記着,待過幾日進城,暗樁一分不少給你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