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說道:“好端端的夜裡不睡覺,到處亂跑,按軍規,罰你們守夜十天。”
“是,是。”倆人慌亂地點着頭,心裡還為送餐食的事情沒有暴露而暗喜。
秋高氣爽,京城的暖陽照在公主府内。
一年過半百,雙鬓斑白的老人坐在院子裡,借着陽光,研究着面前一個漆黑滾圓的物件。他是随公主從鬼車門過來的工匠,張芮。
“張師傅,怎麼樣?這彈藥可有異樣?”遠遠傳來一個明朗的聲音。
張芮輕咳一聲,挑起手裡的銀叉,叉子頭上,挑着一抹漆黑的碳灰狀的粉末。
“這玩意兒根本不是彈藥。”
“不是彈藥?”白朝駒疑惑道,“可我分明瞧見他們拿火炮把這個打出去,還有爆炸的聲音。”
張芮揉了揉花白的眉頭,問道:“你可有站在邊上看着它爆炸?還是遠遠隔着幾千尺的距離?”
白朝駒頓了下,說道:“隔了有近四千尺。”
“這就對了,這就對了啊。”張芮沉聲道,“隔了四千尺,又是平地上,你能瞧見個啥?你是等它炸開後,才過去看的吧。”
“确實如此。”白朝駒承認道。
“你拿來的這玩意兒,壓根沒有火藥。十年前,我還在鍛造局時,就有人拿來一堆奇怪的玩意兒,說叫什麼煳碳,說是混在火藥裡頭,可以令爆炸的效果更好,就是這玩意兒。”
張芮舉起銀叉,把黑灰的粉末舉給白朝駒看。
“這煳碳可以讓爆炸的效果更好,那不是挺好嗎?”白朝駒問道。
“唉!”張芮剁了下腳,惱道,“我們一開始信了那人的話,把這煳碳加到彈藥裡頭,爆炸的範圍确實大了。可沒過多久,我們就發現,那隻是看起來炸得更大了,事實上火力根本沒有任何提升。”
“炸得更大了,怎麼會說火力沒有提升呢?”白朝駒疑惑道。
“就隻是看起來炸得大呀!”張芮道,“我問你,炮彈射出時,邊上是不是不能站人?”
“對,那東西威力很大,準頭也不一定好。測試時,為了避免誤傷,方圓百尺之内都不能站人。”白朝駒點頭道。
“這就對了。咱們去看爆炸的效果,首先看到的就是地上留下的炸痕。這煳碳輕且黑,在地上鋪地面積極大,讓我們誤以為是火炮炸的範圍變大了。但其實根本比先前沒有變化,甚至因為煳碳占了一部分火藥的位置,爆炸的威力反倒變小了。”張芮道。
“居然是這樣。”白朝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問道,“那這和射程又有什麼關系呢?”
“射程?”張芮疑問道。
“不錯,五雷神機炮射到四千尺,也是這煳碳彈藥的功勞嗎?”白朝駒問道。
張芮沉思片刻,說道:“你去拿個稱過來。”
白朝駒取來了稱,遞到張芮手裡。隻見張芮捧起彈藥,将它放在稱中央,仔細稱了下。
“你瞧,這玩意兒比常規彈藥更輕。”他喃喃道。
白朝駒其實不知道常規彈藥的重量有多少,但他明白了張芮的意思,恍然大悟道:“就是因為它輕了,所以才能射得更遠?”
“對,就是這樣。”張芮點頭道,“煳碳比火藥要輕,又能冒充爆炸留下的痕迹。他們或許把彈藥裡的火藥全部去掉,拿糊碳進行冒充。這還真能讓人難以辨别,還會令火炮射得更遠。可我真沒想到,鍛造局的人竟如此大膽,敢在火炮上造假,他們不會還欺騙了皇上吧?”
何止是欺騙了皇上,他們已經騙過了京城的所有人,拿這半吊子的五雷神機炮,在邊疆打了快半年了。白朝駒心想着。
張芮忽地想起什麼,又問道:“一年前公主拿來張圖紙給我看,不會就是用這炮彈的炮吧?”
一年前,那是公冶明還在這裡時,自己和他一起去鍛造局偷出來的圖紙。
“确實是用這炮彈的炮。”白朝駒點頭道。
張芮感慨萬分地搖着頭:“那炮我看過,構造确實比先前有所提升。可他們怎麼拿這東西來弄虛作假……該不會是皇上逼得太急,他們在規定的時間裡完不成,所以就拿十五兩來瞞天過海吧?這可不行啊,你得去和公主說說,她不是正好在管鍛造局的事嗎?也能在皇上面前說上話,得讓皇上放寬點期限,要不然銀子都白白地浪費了,那可是百姓的銀子啊!”
白朝駒眉頭緊皺,心知此刻為時已晚,讓皇上放寬期限也沒有用了。
西邊戰事爆發,半吊子的五雷神機炮早就安在了那裡。沙州的守兵确實沒有說謊,五雷神機炮确實沒有發揮想象中的成效,隻有銀子是實實在在地花下去了……
“二十兩一台啊……這可是二十兩一台啊……”張芮還在喃喃念道,“先前的佛朗機炮,也不過十五兩一台。造三百架這炮的銀子,能造四百架佛朗機炮啊……皇上要是知道,會很心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