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比外頭暖和些,四壁擋住了外頭的秋寒,陽光透過檻窗,暖暖地照着屋内。
這裡沒有點爐子,反倒更舒服些,空氣中透着清新的草木氣息,公冶明深呼吸一口,正要往前走,卻被周回春喝住了。
“你就站在門口,别亂動。”
進門的位置,有一塊方形的紅色石磚,那裡是室内光線最好的位置,兩面對着窗,一面對着門,四季都能照到陽光。
這就是周回春看“眼緣”的位置。所謂“眼緣”,便是望聞問切四法之首的“望”。
周回春并非浪得虛名,單一個望診,就能将病情看得七七八八。有些是他真醫不了的,就直接回絕,不耽誤病人時間。
公冶明在陽光下站定,周回春這才開始細細打量起這個“偷花賊”。
“偷花賊”面色極白,看不出半點血色,大抵就比肩上的雪貂略深些。唇色也淺到發白,隻接近唇縫處還有些許淡紅,面中依稀可見一道狹長的疤痕,灰白色的。瞳仁倒是極黑,水潤透亮地鑲在兩道彎眉下,安靜地看着自己。
他看起來出乎意料的年輕,可這身體……怎會變得這樣?周回春注視了他會兒,又想起常瑞三番五次的邀請,無奈地歎了口氣,心想,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了。
“你過來。”他對公冶明招了招手,看那個偷花賊快步走上前來。他走路的速度倒是挺快,或許因為個高腿長的緣故。
公冶明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周回春則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說道:“先把右手伸出來。”
“大夫,我右手壞了。”公冶明說道。
嗓子怎會這麼啞?莫非也是得病害的?
“沒斷就伸出來。”周回春不動聲色道。
公冶明隻好把藏在披風下的胳膊放到桌上,側着頭,挪開視線。他現在不喜歡自己的右手,連一眼都不想多看。
他的右手小臂上有好幾道顔色發黑、邊緣也很不規整的疤痕,手臂平放在桌面上,哪怕完全沒有用力,手指還是會不自覺地顫動。手指内側又全是練刀磨出的繭子,坑坑窪窪的。這本是他努力練刀的證明,但現在已經沒有用了。
“以前練過武?”周回春看着他手上的繭子,問道。
“嗯。”公冶明點了點頭。
“是生病前練的?”
“是。”
“你得了這病,得靜養,以後就不要練武了。不過我看你這手的狀況,以後也練不了武了。”周回春心直口快道。
“嗯。”公冶明默默點着頭,心裡卻想着,左手也可以握刀。事實上,他已經偷偷練過一陣子左手刀了。
周回春摁着他的脈,默默聽了會兒,問道:“這病得了幾年了?”
“半年。”公冶明說道。
“半年?”周回春驚了下。
“應該是十個月。”公冶明糾正了下自己方才的說法。
才十個月嗎?怎麼像得了十年的老病似的。周回春又令他換左手上來,邊摁着,邊問道:“你這病是怎麼得的?”
“在雪裡凍的。”公冶明說道。
這可不像單純凍出來的,除非他在冰天雪地裡凍了整整一個月,才會體寒成這樣。可若是凍上整整一個月,人早就被凍死了,周回春想着。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問,公冶明補充了句:“在雪裡凍了一個月。”
還真凍了一個月?周回春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感覺不像撒謊。他心想,這孩子也是命大,凍了一個月,居然真給他活了下來。
“怎麼會凍上一個月?”他出于關懷問道。
“我在山裡迷路了。”公冶明說了謊話,眼裡掠過一絲稍縱即逝的不安。
其實是因為砍了别人的腦袋,被丢到雪谷裡去了,但要是這樣說,大夫會被吓壞的吧。
“吃了這麼大的虧,你以後得收收好玩的性子,别随便上山了。”周回春說道,“我看你身上也有舊疾,若是單純被凍,不至于嚴重成現在這樣。”
“嗯。”公冶明默默點了頭。舊疾,大抵是說自己被中過蠱王的事。
“我瞧你家境也挺富裕,以後你就好好在家修養,讓你爹少操些心。”周回春繼續囑咐着。
我爹?公冶明愣了下,心想,大夫大抵是把常将軍當成自己的爹爹了。
“常将軍不是我的爹爹,我的爹爹早就沒了。”他看着周回春的眼睛,很認真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