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太子殿下非要進來,我攔不住……”士兵委屈道。
公冶明點了下頭,放下手裡的書,對士兵擺了擺手,嘴唇微微張合了下,好像在說話,但又什麼聲音都沒。
士兵一看沒自己的事了,慌忙走出這間氣氛怪異的屋子,反手關上門。
怎麼回事?昨日好像還不是這樣的。白朝駒開始心虛了。他隐隐能感覺到:面前這人好像真生病了。
心裡這麼想着,但他還是快步走到公冶明跟前,沒好氣地問道:“昨天到底怎麼回事?”
公冶明嘴唇微動,又發出了點兒聽不清的聲響。
白朝駒眉頭一皺。他自然沒聽懂公冶明說了什麼,看那黑洞洞的眼神,感覺說的不是什麼好話。
他扯了張桌上的紙,墊在公冶明兩腿之間的書頁上,又拿了隻筆,沾了墨,塞進他手裡。
“你寫吧。”
公冶明擡筆寫道:你死了。
我死了?對,我是假死脫身沒錯……他難道真的相信我死了?以至于認為看到的太子不是我?
公冶明放下手裡的筆,從懷裡摸出那件被煙火熏黑的玉,舉到白朝駒眼前晃了晃,忽地用力往下甩,要把玉摔在地上。
這一系列動作,就是在進行無聲地控訴:你明明沒死,但拿這個騙我!
白朝駒慌忙拉住他的胳膊:“摔碎了就不是兩件了!”
“你把玉都扔了!還擔心它是不是兩件?”公冶明拼盡全力呐喊,發出了些氣若遊絲的聲音,總算能令人聽清了。
可這一下氣出得太急,激得他止不住咳嗽起來,披散在後背的發絲随着咳聲墜落在前,肩上的雪貂披風也震落在地。
白朝駒慌忙撿起披風,撣了撣灰,把披風給他裹回身上,小聲解釋道:
“白象閣主邱績一直在派人追殺我,我隻能先死了,實在是事出有因,不是故意騙你。”
那怎麼又變太子了?公冶明還想問他,可剛剛那陣子咳嗽刺傷了嗓子,他連細微的動靜都發不出來了,隻好繼續擡筆在紙上寫字。
筆尖還沒落到紙上,白朝駒忽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怎麼改用左手寫字了!?”
公冶明試圖把手腕從他手裡掙脫,可白朝駒本來手勁就大,這随便的一抓,抓的這個虛弱的人動彈不得。
“右手怎麼了?”
白朝駒眉頭一皺,心裡有種不詳的預感。公冶明的右手本來就有舊傷,莫不是在戰場上又受了傷?會是多嚴重的傷?該不會已經斷了吧?
他不由分說地伸着手,往公冶明右側的胳膊探去。
公冶明明顯很抗拒,左手很不安分地掙紮着,想從白朝駒手指的桎梏中脫出,身體也一直往後縮,想把右胳膊藏起來。
當然是藏不住的,白朝駒稍一用力,就把他藏在椅子夾縫中的右手抽了出來。
右手看起來還是從前那隻右手,因常年練刀,手指的骨節比左手略粗一些,指肚留着層薄繭,稍微有些粗糙,但不算咯手。
可胳膊的觸感不對,本應更結實的小臂,此時輕輕一握就能握住,從握感上來看,甚至比左手還細些。
這是怎麼回事?
白朝駒拉着他的雙手,把他的胳膊從寬大的袖子裡抽出來。公冶明還在試圖反抗,可白朝駒能感覺到,他右手反抗的力氣比左手弱上許多。
胳膊從袖子裡露出,白朝駒心中的疑問也總算得到解答:公冶明的右手上,有三團碩大的疤痕,邊緣亂糟糟地交織在一起,好像被什麼東西啃噬後又潰爛那般。難以想象當時的情形有多慘烈,就連愈合也一定花了很長時間。
白朝駒心頭一緊,還沒來得及為他的手而難過。公冶明終于找到機會,把左手從他掌心中抽出,一把抓起腿上的書,狠狠砸到白朝駒臉上。
沒發出聲音,但白朝駒看清了他的口型,說的是“松手”二字。
他這才發覺面前的人已經生氣很久了,慌忙松手,起身後退幾步,看着公冶明握着筆,在紙上奮筆疾書。
寫的是:我要一個人待着。
壞了,是我太心急,也沒顧及他的感受,令他不開心了。白朝駒懊惱地想着,隻能小聲應下一個“好”字,往屋子外走去。
想來也是,毫無防備地被人強行揭着傷疤看,肯定會難受的,更何況他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時隔兩年未見,也不知他身上發生了什麼,或許他的性子也變了,想過安安穩穩的日子了。
他一定覺得我冒充太子起兵造反很荒唐吧?朝廷上的人和我又沒啥關系,非要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還願意親近我嗎?還是說……他已經不想靠近我了?
白朝駒在屋外站了許久,看着天色一點點暗下來,把陽光都吞噬了。
一個小兵端着藥碗走到指揮使屋前,敲了敲門,喊道:“将軍,晚上的藥來了。”
白朝駒正想說,我來替你送進去。可他轉念一想,自己現在是太子,太子給人送藥,總歸有些不妥。
小兵奇怪地看了兩眼這個在指揮使門口“罰站”的人,推開門,端着藥進去了。
我非要當什麼太子啊,唉!白朝駒對着天空歎了口氣。過了會兒,那小兵出來了,手裡端着空碗,漸行漸遠。
看他消失在路盡頭,白朝駒終于忍不住了,将房門推開一道縫,小心翼翼地問道:“你還願意見我嗎?”
屋内黑漆漆的,沒有點燈,好在還有月光,從窗口透進來,照在那個仍舊坐着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