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上神十分有耐心,一直聽到最後衆人住嘴,才出聲發表意見:“劃算?”
簡簡單單兩個字,乍一聽他們還以為是哪位持有不同意見的道友說的呢。
下意識地頭也不回就回答道:“那當然劃算,臨鈴雖說身份地位超然,但歸根結底,也……”說話的人邊說着邊覺得後腦勺一陣發涼,于是他緩緩轉頭過來,看看究竟是哪方道友在跟他們唱反調。
随着此人緩慢回頭的動作,子桑上神那張絕世無雙的面容逐漸納入眼簾。
眉眼一如既往恍若遠山冰雪,隻是那雙墨色的眼睛今日看起來比往常還要更加深不見底。
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錯了,回頭的時候他好像看見子桑上神右手動了動,看着起手的姿勢跟指尖的動作,頗像是法決捏了一半……
說話這人也是在宗門中浸淫了大半輩子的老妖怪,即便心裡還沒明白過來,嘴上已經下意識變了口風:“……也終究是上神身邊的神器,如何歸屬,如何行事還輪不到我們安排跟評判。”
他兩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子桑手上的動作,眼見上神他老人家五指徹底收起,将手背到身後,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擡起袖子擦着額頭上冒起的冷汗。
站在這一圈的其他人發現此人的異樣也紛紛跟着轉過頭來。
場面頓時變得十分滑稽。
有膽子小的直接兩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的,有咽着口水拼命往人群後方躲的,還有在子桑上神的眼神壓迫下一句話也說不出隻能拼命冒冷汗的。
一群修真大能全然沒了方才對臨鈴侃侃而談的自如模樣。
子桑上神微微一瞥,開口時語氣盡顯淡然自若:“方才發生何事?”
他到的時候,隻聽見一群人在談論臨鈴的“歸屬”,雖然沒将前因後果盡數聽全,但僅僅是那幾句話、幾個字眼,就已經是在他的雷區蹦迪了。
子桑上神問話之前一群宗門大能還是“道友”“兄弟”“朋友”,問話之後,恰好被子桑抓包的那個人左右兩邊看過去,收到的盡是“不熟”“你誰”“好自為之”的眼神。
好好好。
他隻能自認倒黴,将方才他們窺探的所見所感,盡可能地含蓄表達了一番。
說完後他小心地看了看上神的臉色:“呃……隻是我等自行猜想罷了,臨鈴仙子大概隻是單純與沈解相談甚歡。”
子桑神色淡淡,雙眸冷然若雪,眨了一下,長長的睫羽略顯低垂,在眼睛下方遮出一小片陰影。
“相談甚歡……罷了。”
聰明的人已經看出上神連番的表現或是另有深意,不過這可是上神,未有證實之前他們連心底裡想想都不敢,生怕被子桑感知到什麼,那才真是活膩歪了。
衆人不語,隻是一味地點頭。
對對對,隻是比較談得來而已,年輕人之間嘛,多聊幾句也很正常。
這邊的騷動很快被林鈴跟沈解發現。
子桑被一群胡子花白的老頭圍在中間,隔着數十人的包圍圈,林鈴一眼就看見了同為銀發卻仍舊鶴立雞群的子桑。
擡頭前她跟沈解一句話剛說了一半,視線中有了子桑後,一旁的沈解就成了礙手礙腳的損友。
順着林鈴的視線看過去,沈解見子桑上神親至也是倍感意外,本想遙遙行禮示意,卻見上神的注意力根本沒有分出來半分,目光牢牢鎖定在自己旁邊的林鈴身上。
再看林鈴。
面對尋常各宗修士時的林鈴仙子端莊大方,優雅娴靜,面對他們幾個熟人時就本性畢露,時而惡劣中帶着幾分關懷,時而調侃中夾雜溫聲關切。
可當她看見子桑上神時就完全不一樣了。
嘴邊的笑容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比剛剛對着他時燦爛多了,眉眼彎彎,仿佛蘊含着無盡的溫柔星屑。
沈解嘴角突然抽了抽。
這種情況對他這個經曆過暗戀加苦戀的人來說簡直再明白不過。
他再一次重新打量起林鈴來,由衷為她的膽大包天感到佩服。
肖想上神!!?該說不愧是她嗎。
下一秒他的認知就再一次被刷新。
數百米之外的子桑上神一眨眼就從原地消失,轉而瞬間就到了兩人身前。
沈解的存在直接被二人無視,多日不見,兩人同時開口:“你……”
這麼一言難盡的開場白讓林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為了緩解一下尴尬,她先一步問道:“看起來修養得不錯。”
“不是在魔域嗎,怎麼突然到這來了?”
子桑唇角微微上揚了點弧度:“魔域有姚瑤守候,聽聞你獨自前來,我來尋你。”
他視線往旁邊偏移了寸許,眼裡終于有了沈解的存在。
林鈴頓時了然。
子桑應當是從姚瑤那裡知道了自己的蹤迹,擔心自己若真的撞上聞人墨會應付不過來,便匆匆從魔域趕來了萬劍宗。
同時接收到兩雙眼睛的注視,沈解突然福至心靈一般,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現在最應該做什麼。
沈解:“見過上神,晚輩就不打擾二位詳談‘要事’了,先行告辭。”
剛見完禮就直接告辭,連他自己都佩服自己。
子桑下颌微點,林鈴也往旁邊歪了歪頭,沖他使了使眼色。
極品夜明珠還不快走。
沈解轉身,将這個不甚起眼的角落讓給了這兩個人,離開時還暗暗翻了個白眼。
真是夠了。
沒了礙眼的人,林鈴便暢所欲言:“你是知道我在這裡,才特地來找我的?”
之前子桑傳話中說過,待他想好該如何回應,便會主動來找她。
子桑:“……是。”
他看着林鈴含笑的明眸,“方才那些人說,你與沈解相談甚歡、舉止親密,看着十分登對。”
林鈴一下子怔住:“……”
越過身前的子桑,林鈴目光不善地看向後方那群老頭。
這幫人還是太閑了。
子桑這麼說,既非想要林鈴一個解釋,也并非是以質問的語氣。
緊接着他又提到數月之前:“你僞裝身份在萬劍宗打探,也曾作為聞白的師妹,與其十分登對。”
說完他突然又想到:“你的劍道也是跟那名叫聞白的後輩學的,如此說來,他算是你的劍道啟蒙。”
林鈴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其實是子桑的語氣太過平淡了,根本不像是在翻舊賬,也不太可能是因為這種亂傳的風言風語吃醋。
所以林鈴隻好保持沉默,眨了眨眼。
果然,子桑說這些不是因為他真的誤會林鈴與這兩人之間有什麼。
“早在聞白、沈解之前,我在與你有關的事上便容易少些冷靜與分寸,第一次,應當是在三生崖,我照舊閉關一日,你卻翻了我的牆頭。”
這才是林鈴真正沒有想到的。
林鈴以為最先生出不一樣情感的是她,可原來在那麼久之前,從落英缤紛中牆頭上那道略顯狼狽的身影開始,子桑便一直在壓抑自己真實的感情。
“近日我在赤河河底修養,忽覺自己不僅虧欠你良多,更是虧欠了自己。”子桑的語氣自始至終都如娓娓道來般平淡。
直到說到此處,溫潤平緩的嗓音才漸起波瀾。
“我因自損壽命而自覺不可誤你,因此我曾對你既有隐瞞,亦有虧欠。”
“于我自身而言,我看過凡塵千千萬萬的話本,從最初便無比清楚自己多出來的情愫起源為何,卻委屈自身,不去想,不去念。”
子桑沉聲道:“林鈴,我修的并非無情道,許多事盡管我明了并非那般,可我還是會覺得不太高興。”
“我心悅于你,可世事無常,我不想、也不願讓任何承諾有朝一日化為刀刃加諸你身,哪怕隻是有這種可能,我也不希望你受到來自于我的傷害。”
他太過明白“失去”二字會帶來何種痛苦。
“所以我想将所有承諾的話留到塵埃落定之日。”
若他當真仍受天命眷顧活了下來,那些會讓他不太高興的傳聞也好,謠言也罷,都絕不再有出現的可能。
“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