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回答委實出乎姚韫知的預料,她眼中掠過一瞬間的錯愕,随後迅速被洶湧的怒意所取代。
眼瞧着他還在向自己靠近,姚韫知衣袖下的雙手緊握成拳,聲調亦不自覺擡高了幾分,“九思公子可還記得自己的身份?”
任九思對此置若罔聞,照舊輕佻地擡起手,修長的手指探向她如瀑的烏發,扣住了她的後腦。
姚韫知身形一僵,正欲出聲申斥,對上他雙目的瞬間,一聲“混賬”卻沒來由的堵在喉嚨。
“别動。”任九思道。
他的聲音好似真的能夠蠱惑人。
她竟就這麼由着他無禮地撫過自己的發絲、面頰,最後将指尖落在凍得通紅的耳垂上。
風似乎已經停了,周遭靜谧無聲。偶然有幾顆零星的雪粒停在衣領間,很快就化為了一道道水痕。
冰冷的觸感讓姚韫知的神思悠悠飄蕩,像被一直無形的手牽入了久遠的回憶之中。
仿佛還是十七年前,五歲的小娘子裹在厚厚的棉衣裡,像一隻靈動的小雀兒蹦蹦跳跳穿梭在白雪皚皚的言府後院中。
她一會兒跑到牆角處,好奇地盯着那被雪覆蓋的怪異石頭,一會兒又奔向回廊邊,伸出手指想要接住廊檐下掉落的冰棱。
忽然,她發現一個雪人正孤孤單單地立在假山後面,于是快步跑過去,圍着雪人轉了好幾圈,嘴裡還念念有詞:“你是誰呀?
正說着,侍女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滿臉擔憂地說道:“小姐,慢點跑。這雪天路滑,若是摔着了可如何是好。咱們還是快些回屋去吧,别着涼了。”
小娘子眨了眨眼睛,說了聲“好”,可瞧她那副戀戀不舍的神情,好像還是舍不得離開那個雪人。
侍女笑道:“小姐,這是懷序公子堆的雪人。你若是喜歡,等懷序公子到咱們府上做客的時候,你讓他再給你堆一個,好不好?”
“那姐姐,這雪人是懷序哥哥嗎?”
侍女笑了笑,沒有回答。
小娘子看那雪人圓滾滾的身子上又落了一層薄薄的雪,仿佛披了一件輕柔的紗衣,在寒風中好像凍得瑟瑟發抖,不由得有些心疼。
她伸出小手輕輕拍了拍雪人的肩膀,又趁侍女不留意,飛快地把自己頭頂帽子摘下來,小心翼翼地戴在雪人頭上,奶聲奶氣地說道:“懷序哥哥,這樣你就不會冷啦。”
言罷,她的兩隻小手縮到唇邊,輕輕呵出一團團潔白的霧氣,試圖驅散指尖的涼意。可一陣冷風吹過,還是凍得她打了個噴嚏。
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自身後幽幽響起:“韫知妹妹,冬日裡不戴帽子,耳朵可會被凍脆的,一碰就掉下來了。”
小娘子驚得身子一抖,本能地就想擡手捂住耳朵。然而一雙溫暖的小手搶在了前頭,輕輕地、緩緩地揉搓起她的耳朵來。掌心的溫熱源源不斷地傳至她的耳尖,須臾間,便讓她的耳朵變得暖乎乎的。
小娘子被凍僵的耳朵慢慢恢複了知覺,這才迷迷糊糊轉過頭。
隻見言懷序專注地望着她,嘴角微微揚起,那笑容燦爛得如同春日裡撥開雲層直直投射而下的最耀眼的光束。
耳垂處突然傳來的痛意讓姚韫知驟然間從回憶中抽離出來,她蹙起眉頭,不悅道:“松手!”
任九思一哂,仍維持着這個暧昧的姿勢,隻是指尖的力道比适才溫柔了幾分。他凝着姚韫知的眼睛,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小人是宜甯公主的面首。”
姚韫知愣了愣,随即反應過來,他是在回答方才那個“還記不記得自己身份”的問題。
此人的恬不知恥令她惱怒到了極點,顧不得會不會鬧出動靜,她一個揮手将他貼在自己臉頰邊的手指打落,轉身就朝與照雪廬相反的方向走去。
隻是她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過頭,冷睇着任九思問道:“你就不怕我将今夜之事告訴宜甯公主嗎?”
任九思慫了慫肩,一臉不在乎道:“那又如何?”
姚韫知說道:“公子既是宜甯公主的面首,便應該忠心侍奉主上。若她知曉你今夜對她身邊的人這般舉止輕薄,你以為她還會願意護你周全嗎?”
聞言,任九思笑得前仰後合,上氣不接下氣。
過了好半晌,他的笑聲才漸漸止住,語帶嘲弄道:“小人若不是被宜甯公主看中,也不會被驸馬一路追殺,淪為一隻仰人鼻息的喪家之犬。公主從前固然寵愛小人,可小人于公主而言,與她身邊的小貓小狗根本毫無分别,覺得麻煩了便可以随意丢棄。要我說,咱們這位公主殿下,實在是薄情得很呢!”
姚韫知一怔,沒想到他竟會對宜甯公主口出惡言。随後,又聽見他話鋒一轉,意味深長道:“何況,而今真正救小人于水火的,難道不是夫人您嗎?”
他一邊說着,一邊朝姚韫知又走近了幾步。隻是這回,他行動間不再似方才那般輕薄冒失,竟換上了一張柔情似水的面孔,缱绻的目光落入她的眼中,星輝般的瞳仁在朦胧的月光之下顯得格外明亮。
若非适才目睹了這人變臉有多快,隻怕她也會被這雙無辜的眼睛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