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一片寂靜,仿佛連雪也停住了。
姚韫知的聲音冷飕飕地從風裡傳來:“其實你如何選擇,是追求仕途經濟,還是讨好母親,都完全取決于你自己,不必在意我的看法。更何況,這與我,也沒有什麼關系。”
這回答比張允承預想的還要涼薄幾分,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局促地摸了摸鼻子,“韫知,我也不是想……欸,我……我嘴笨,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并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兩人之間的空氣驟然冷了下去,張允承的聲音越來越低。
姚韫知等了半天沒等來後文,左右自己這邊也沒有什麼話是主動想要同他說的,于是擡手準備解開領口的鬥篷系帶。
卻被蓦地按住了手腕。
張允承說:“披着吧,外頭冷,我……我先回去了。”
他旋即松開了手,迅速轉過身去。落了雪的地面太滑,腳下略微有些不穩。
姚韫知替他扶了一把手中搖晃的風燈,囑咐道:“回去的時候當心一些。”
張允承點了點頭,應了聲:“好。”
白茫茫的雪地裡,兩排孤零零的腳印落寞地向黑暗處延伸而去。
目送張允承離開後,姚韫知獨自在回廊下站了許久。
這樣的場景,在他們過往五年的婚姻生活中不知重複上演過多少次。
這些年,她已經對和張允承相處的分寸十分谙熟。
她非常清楚說什麼話既能盡快将人打發走,又不至于顯得自己太過冷淡薄情。
她從來都是這麼做的。
也從來不會因此感到愧疚。
可今日,望着他落荒而逃的的背影,她心裡卻泛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哀涼。
她忍不住想,這些年對張允承的種種冷落,或許并非完全出于對他這個人的厭惡,更多的是出于那些埋藏在内心深處,連她自己都恥于面對的自私和怯懦——
無法手刃真正的仇人為心愛之人洗刷冤屈,所以隻能将那份無法發洩的憤懑與無力,轉化為對另一個無辜之人的折磨。
不過,這個念頭隻在頭腦中停留了一瞬,就輕輕劃走了。
張暨則是個佞臣,也是殺夫仇人。
張允承偏偏是這樣一個人的兒子。
單憑這一點,她就永遠不可能對他笑臉相迎,更不可能與他真正舉案齊眉。
這截回廊不算太長,但她步伐沉重得像是灌了鉛,短短的一小段路走得格外久,越走越覺得全身上下疲憊異常。
推開門的瞬間,濃烈的香霧撲面而來,她腳步一頓,刹那間沒了困意。
姚韫知立時快步走到壁櫥前,見兩扇門嚴絲合縫地關着,這才松了一口氣。
壁櫥的位置原本挂着一幅《枯木竹石圖》,方才她出門太急,竟忘了将它放回原處。幸而沒有外人進來,否則還不知要鬧出多大的風波。
她搬過墊腳的繡凳,站上去将畫重新挂好,确認它端端正正地落在原位後,才輕輕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正準備下去。
才一回頭,卻見雲初正仰着頭,靜靜注視自己,漆黑的瞳仁中看不出什麼情緒。
不知她是何時到的自己身後,也不知道她适才究竟看見了多少。
姚韫知暗道了聲“不好”,但臉上卻沒有流露出太多情緒。她穩穩地從繡凳上下來,理了一下衣袖,這才平靜地看着雲初,“怎麼站在那裡一聲不吭,吓了我一跳。”
雲初心不在焉地遞過淨手的帕子,小聲回:“奴來時不知道夫人在裡面,見夫人在忙,也不敢出聲打擾了夫人。”
姚韫知也不再細細往下追問,不緊不慢擦完了手,将帕子輕輕丢回了銅盆裡,“你回去歇息吧,這裡不用你服侍了。”
她存心将這一頁翻過去,可雲初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姚韫知疑惑地打量着她。
她卻倏然放下手裡的銅盆,拜倒在地,“夫人。”
“怎麼了?”姚韫知眉尖微蹙。
雲初道:“奴知道夫人是個顧念舊情之人,可這‘情意’二字雖好,有時也會傷人傷己。”
姚韫知聞言,神情變得肅然,正色道:“你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