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内。
驸馬放下匿名信,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
宜甯公主見他這副表情,笑着收回了扶在他肩膀上的手,繞到他跟前打趣道:“莫不是哪個相好約了你出去?”
驸馬無心同宜甯說笑,将信遞到她手中,輕輕歎了口氣道:“你瞧瞧吧。”
宜甯的目光在信箋上停留了片刻,不覺有些驚訝,“還真是有人要你約出去啊。”她頓了頓,仰起頭打量着他的眼睛,眼中的笑波微微蕩漾,“還是鳴玉坊?”
“妙悟,你知道的,我平素從來不去這樣的地方,”驸馬愁眉苦臉地望着宜甯公主,語氣有些委屈,“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女子給我寫這樣的東西。”
宜甯公主笑了笑,重新拿起信紙,一邊細細打量,一邊煞有介事地說道:“說不準你是真落下了什麼要緊的東西,恰巧被鳴玉坊的樂姬撿了去,所以才讓你去取。”
“這世上哪有這樣湊巧的事?”
驸馬雖嘴上說着不會,可瞧他垂着眼睛,若有所思的模樣,仿佛是真的在思考這種可能。
他仔細回憶道:“我昨日去城郊同李公子他們打了場馬球,前日去了西市的玲珑閣,還有……”
宜甯公主瞧他這般認真,終于斂住戲谑的笑容,正色道:“平章,其實我方才仔細看了看,總覺得這像是韫知的字迹。”
“張夫人?”崔平章一怔,“她為什麼要……”
宜甯公主沉吟道:“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她心中有了什麼懷疑,想要同你确認。”
“那我要去嗎?”
“按理說你是可以不必赴這個約的,”宜甯公主略一遲疑,“但若是不去,我心裡總是存着個疑影。”
崔平章道:“既如此,那我去去也無妨。”
他思索了一會兒,又問:“那到時我見了她,應該說些什麼?”
宜甯公主想了想,回道:“這樣吧,她若是問起九思的事情,你就破口大罵,罵得越難聽越好。”
崔平章笑問:“我罵他,你不會心疼吧?”
“崔平章!”宜甯公主瞬間拉下臉去,蹙着眉頭道,“你近來是掉到醋缸子裡了吧?我現在是在同你說正事。”
眼見宜甯公主真的動了怒,崔平章連忙向她拱手賠了個禮,站起身道:“那公主,我這就去了。”
然而他才往外頭走了幾步,宜甯公主便出聲将他叫住,“等等。”
崔平章頓住腳步,困惑地回頭。
宜甯公主沖他招了招手,“過來。”
崔平章于是折回頭,走到宜甯公主身邊,傾下身子問道:“怎麼了?”
宜甯公主一擡起手,他的頭便乖順地落到了她的手心裡。她輕輕摩挲着他的鬓發,像是在順毛,拇指随即落到了他的眉弓處,沿着他的輪廓柔柔描摹過去。
她捧着他的臉,溫聲道:“你記得帶幾個随從一同過去。若寫信的人不是韫知,你也好有個防備。”
崔平章笑道:“知道了。”
他坐上轎子,沒過多久到了鳴玉坊門口。一進門,便同迎接他的夥計報上了房間的名稱。夥計問起他的身份,他也沒有避諱。
一聽這人是宜甯公主的驸馬都尉,夥計心中不由打起了鼓,但他臉上還是挂着滿滿當當的笑意,熱絡地同崔平章說道:“公子這邊請。”
崔平章叩了兩下門。
門很快從裡頭被拉開。
見來的是崔平章,那人微微一怔。
崔平章向四周看去,确認了屋内沒有人,方壓低了聲音問道:“九思,你怎麼在這裡?”
“果然。”任九思嗤笑一聲。
崔平章不明所以。
任九思擡起頭,目光直直落向他,深吸了一口氣道:“驸馬,勞駕打我一拳。”
崔平章還在狀況之外,“我打你做什麼?”
任九思回頭望了一眼,見半透不透的門上倒映着幢幢來回走動的人影,不似有人在外頭偷聽。
但他懸着的一顆心還沒有放下來,又将聲音放低了幾分,“驸馬先别問這麼多了,動手就是。”
崔平章道:“你先同我說清楚是怎麼回事,我若是平白無故打了你,如何回去和宜甯交代?”
任九思隻好長話短說:“是姚韫知讓我過來的。”
崔平章瞪大眼睛。
任九思道:“若我沒有猜錯,你也是她叫過來的,對不對?”
“說實話,我也不大确定,”崔平章眼眶裡氤氲起重重疊疊的迷霧,“若真的是她,她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任九思道:“許是她對我的身份起了疑心,想看看我究竟是不是真的淪落到被你四處追殺的地步。”
崔平章道:“我聽妙悟說,你現在住在張暨則先前辦公的書房。你是不是在裡頭翻找什麼東西,被她瞧見了?”
任九思搖頭,“我才住進去一天便搬到别處去了。”
“那她是如何對你起疑的?”
聽他這麼問,任九思好似有什麼東西堵在喉嚨,一時覺得難受得緊。他并不想同崔平章解釋這件事,隻催促道:“驸馬就别問這麼多了,直接照死裡打就好。”
崔平章無奈地點了點頭,揚手就是一拳。
可他實在是個斯文人,不敢真的下死手,不痛不癢地在任九思胸口捶了一拳,連衣服都沒有弄皺。
任九思肅然道:“驸馬現在若是心軟,隻怕後頭會惹出更多麻煩。”
崔平章攥緊了拳頭,又把五指張開,“哎呀”一聲,将手又收了回去,嘴裡念道:“不成不成。”
任九思見他是真的下不了手,也不再為難他,直接拿起案上削水果的刀,似乎下一刻就要照着胸口刺下去。
崔平章臉色遽然一變,忙上前扣住他的手腕,慌道:“九思,便是作戲,也不必這麼真吧。”
任九思歎了口氣,将刀遞到崔平章的手中,抿了抿唇道:“驸馬既不忍心下手,那就隻能勞煩驸馬同九思一同丢臉了。”
崔平章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崔平章立時擡高了音量,大喊道:“任九思,我今日饒不了你這個鼈孫!”
說話間,便舉着刀向任九思的方向沖去。
任九思閃身避開,破門而出,朝外頭的廊道奔去。
崔平章緊随其後沖出房門。
任九思在前頭衣衫不整地跑着,崔平章舉着刀殺氣騰騰地在後頭追。廊上的人眼瞧着這一幕,個個都看呆了,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任九思口中喊着“饒命”,崔平章一雙眼睛猩紅,怒罵道:“你勾引别人妻子的時候,怎麼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落到我的手上!”
圍觀的人這下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臉上紛紛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适才那夥計一聽來的人是驸馬,便覺得事情不妙。才将崔平章領進了屋,就忙不疊地去找掌櫃,生怕出了人命。現下兩個人慌慌忙忙地趕過來,卻發現還是來遲了一步。
掌櫃滿頭冷汗,環視了一圈,卻見周圍的人都在津津有味地看戲,根本沒人準備上前将這個殺得紅了眼的人拉開。
他隻好硬着頭皮沖上去,一把抱住崔平章的腰,苦苦哀求道:“可不敢這樣!”
崔平章厲聲說着“放手”,掌櫃卻将他的腰越抱越緊,搖着頭道:“都尉大人,您要是在咱們這把九思公子打死了,那公主會要了小人的性命的。”
崔平章冷笑道:“我還差點忘了,這裡有個拉皮條的王婆。”
掌櫃聽出這話裡頭藏的冷意,手臂顫抖得厲害,卻是死活也不肯松開,“驸馬若是生小人的氣,要打要罵,小人絕無怨言。還請驸馬不要沖動,萬萬不要鬧出人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