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張允承便已經等在了姚韫知的門前。見她沒精打采地推門而出,眉眼間透着濃濃的倦意,他慌忙迎上前,關切道:“韫知,你還好吧?”
“沒事,”姚韫知揉了揉眉骨,“你大清早的,來這裡做什麼?”
“就是來看看你。”張允承笑了笑,眼神卻有些閃爍。
姚韫知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歎了口氣,問道:“怎麼了?”
張允承聽她問得直接,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身子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極低,仿佛生怕被旁人聽去,“我先前不是同你說了宣國公府和魏王府那件事嗎?”
姚韫知故意沒有流露出對此事的關心,隻輕輕點了點頭,“嗯?”
“你知不知道,那岑公子究竟是怎麼死的?”
話音落下,他眼中劃過一抹意味深長,似乎在等待姚韫知震驚或好奇的反應。
姚韫知故意反問:“不是說是被那個舞姬身邊小丫鬟一刀捅死的嗎?”
“壓根就不是那麼回事,”張允承激動道,“那岑紹,根本就是魏王世子給捅死的!”
聽到這話,姚韫知眉頭微微蹙起,目光略顯犀利,“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張允承回道:“不單單是我,這京城裡與魏王世子熟識的人,都知道此事。”
他頓了頓,又向姚韫知細細解釋道:“前幾日,那魏王世子不是給放出來了嗎?不過他才消停了沒幾天,就又不安分了。昨日正趕上宜甯公主的驸馬都尉在鳴玉坊設宴,他偷偷摸摸溜了過去。”
姚韫知不由得有些摸不着頭腦,“這鳴玉坊不是宜甯常去的地方嗎?而且那裡的掌櫃也是與宜甯相熟。前不久驸馬還在那裡鬧過事,怎麼會到那裡宴請賓客呢?還有,那魏王世子怎麼會去赴宜甯公主的宴?”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張允承揚了揚眉毛,“那個和魏王世子相好的舞姬現下在公主手上。”
姚韫知更不解了,“公主為何要将人帶到府上去?”
張允承道:“那就要從另外一樁公案說起了。”
他故意賣了個關子,朝自己卧房的方向望了一眼,試探道:“此事說來話長,在這裡站着吹風也冷,不然你去屋裡同我一起用個早飯,我們一邊吃,一邊說。”
姚韫知聽出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并沒有拒絕。
桌上照舊備了碗馎饦,不過沒有再放胡餅。
張允承見她對吃食興緻缺缺,便認真給她講起昨夜聽到的野聞。
“是這麼一回事,”張允承撩起袖子,煞有介事地說道,“那任九思當真是個四處留情的花花公子,不單單和宜甯公主有一腿,似乎和那個鳴玉坊舞姬的關系也有些不清不楚。你說,假如你是宜甯公主,你會怎麼樣?”
姚韫知舀起湯汁,吹了一口氣。
張允承沒有等來姚韫知的回應,隻好喝了一口熱粥,自問自答道:“那宜甯公主肯定不高興了,所以趁着這次她那裡鬧出了命案,從鳴玉坊掌櫃那裡,把那個舞姬扣下了。”
這話聽着抑揚頓挫,格外唬人,可姚韫知并未全信。
她雖不知任九思和那舞姬究竟是什麼關系,可在她的印象裡,宜甯并不是一個可以為一個男子同人争風吃醋的人。
她思索了一會兒,追問道:“後來呢?”
“那驸馬肯定就不樂意了,”驸馬放下筷子,眉飛色舞道,“你想想看,若那個舞姬能隔三差五地同任九思私會,那公主不就多些時間在公主府陪着驸馬了嗎?”
聽着有些古怪,但好像也有一點點道理。
姚韫知皺緊眉頭。
她托着下巴想了想,又問:“那這同魏王府有什麼關系?”
張允承道:“那魏王不是十分鐘情那個舞姬嗎?所以啊,他就去同驸馬去讨要那個人了。”
他一拍額頭,“差點把話扯遠了,咱們繼續說鳴玉坊的命案。”
“昨日,那魏王世子在席上喝醉了酒,一不小心将捅死岑紹的事情說漏了嘴。等他第二日酒醒,竟半點兒都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了,跟個沒事人似的,連殺人滅口的事也沒得機會做。這裡面有個與我交好的,偷偷告訴了我此事。他還專程叮囑我,千萬别摻合到這件事當中去。”
姚韫知凝眸。
這話倒像是在敲打她。
張允承又道:“韫知,我知道你嫉惡如仇,也知道你同宜甯公主府那邊有諸多牽扯。可咱們好不容易才過上平平靜靜的日子,我并不想再卷入這些是非之中,還拖着全家老小一起擔驚受怕。”
姚韫知靜靜聽他說着,将碗裡的馎饦送入口中。
裡頭加了許多辛辣的香料,可不知怎的,吃在嘴裡卻覺得有些發苦。
張允承歎了口氣,“這世道,能夠自保就不錯了,别再去想什麼從龍之功。命貴,不值得。”
他飲完了碗裡的小米粥,正要讓丫鬟再添一碗。
忽有一個小厮弓着身子進來,禀告道:“少爺,老夫人有請。”
張老夫人鮮少這個時候找他。
張允承眼中略帶困惑,“我待會兒還要上值,要不等晚些時候再去老夫人房裡昏定。”
小厮硬着頭皮道:“老夫人說,少府監的事情,遲那麼一時半刻的,也無妨。”
張允承聽出話裡帶着幾分不善,放下碗,滿臉不情願地說道:“我這就去。”
張允承才剛跨過門檻,便聽見屋裡傳來碗盞摔碎的脆響,伴随着張老夫人尖銳刺耳的嗓音:“這藥喝不喝都是一樣的!這屋裡巴不得我一口氣上不來、被活活怄死的人,可不止一個!”
張允承聽慣了她這套指桑罵槐的說辭,臉上并沒有太大的反應。他随手拂了拂衣袖,示意屋内伺候的下人都退下。
可站在張老夫人身側的那個丫鬟卻紋絲不動,低着頭,像根釘子似的釘在原地。
張允承于是走近,問道:“母親究竟想說什麼?”
他隻得走近幾步,語氣帶着幾分不耐煩:“母親究竟想說什麼?”
張老夫人斜睨他一眼,擡手給身邊的丫鬟遞了個眼色。那丫鬟會意,從懷中取出一小包油紙,走到張允承面前,慢吞吞地展開。
紙包裡黑黢黢的一團,散發着一股苦澀的藥味,似乎混着些潮濕的泥土氣息。
張允承微微蹙眉,眉間困惑愈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