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夫人咳嗽兩聲,神色冷峻,語氣裡透着陰冷的譏諷:“你倒是同少爺說說,這是什麼好東西。”
丫鬟低着頭,聲音細若蚊吟:“前幾日清晨,奴去後院倒水,正巧瞧見夫人身邊的雲初姑娘鬼鬼祟祟地在花壇底下埋東西。奴覺得蹊跷,等她走了才悄悄挖出來,禀告了老夫人。”
張允承的神色緩緩沉了下去,目光冷冷掃向那紙包,像是在思索什麼。
丫鬟瞥了他一眼,嗫嚅着繼續道:“老夫人讓奴婢拿去問了外頭的大夫,大夫說……說……”
張老夫人重重一拍扶手,“有什麼話就直說,吞吞吐吐的做什麼?”
丫鬟被吓了一跳,趕忙低頭答道:“是避子藥。”
屋子裡陷入一陣漫長的寂靜。
張允承聽到這話,倒并未表現出太多震驚。他心中早已有了猜測,隻不過是在此刻終于得到了驗證。
他垂下眼,心中竟感到一種詭異的如釋重負。
張老夫人見他還在出神,心頭火氣越積越盛,冷嘲熱諷道:“允承,你媳婦平日裡再怎麼跟着公主胡鬧厮混,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可張家就你這麼一個獨子,她這樣做,要我同張家的先祖如何交待?”
張允承垂首不語。
張老夫人見他神色恍惚,心想他此刻受了這麼大的打擊,倒也不好逼得太緊,語氣一轉,故作溫和地勸道:“允承,你若是實在不肯休了姚氏。我也不會逼你,但你總該尋個可心的人留在房裡,到時剩下個一男半女,你要是想過繼給姚氏,娘也不反對……”
“母親!”還沒等張老夫人把話說完,張允承便猛地擡起頭,“您為什麼總是要管我和韫知的事?”
這突如其來的頂撞讓張老夫人臉色一沉。
她語調陡然拔高,“她巴不得你斷子絕孫,給他那死了的未婚夫報仇,難道我還不能管嗎?”
張允承聲音低沉,帶着一絲疲憊,“不要孩子,是我與韫知共同商量過的結果,您不要去責怪韫知。”
這話一出口,張老夫人氣得臉色發青,“怎麼,你到了這個時候還要替她遮掩嗎?”
張允承道:“都說男子要先成家,後立業。我如今一事無成,眼下朝堂局勢也不甚安穩,我并不想讓我的孩兒這個時候來到世上。”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張老夫人眼中怒火更是“騰”地竄了上來。她直起身子,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杵,發出刺耳的悶響,“你同我說建功立業?”
她嘴角微微抽搐,“你在少府監那種閑職上,能建什麼功,立什麼業?況且即便是販夫走卒,也沒聽說過不生孩子的道理!”
張允承卻道:“若是販夫走卒倒也罷了,偏偏我們是這樣在懸崖邊上的人。父親當年激流勇退,焉知不是功高震主的緣故?”
張老夫人被氣得說半天不出話,等緩過勁來,指着他的鼻子便罵:“這般沒有出息,怪不得你媳婦看不上你。你這般窩窩囊囊的樣子,莫說是那死了的言懷序,怕是連那個左右逢源的任九思都比不過。”
張允承臉色青白交替,抿了抿唇道:“母親若沒有别的事,我便先去衙門上值了。”
在衙門的一整日,張允承心神恍惚,案卷上的字迹在他眼前模糊成一團。他覺得自己沒有辦法繼續專注做事,索性收拾好了東西,提前下值回家。
不過,他第一時間沒有先回房,而是去了後山的照雪廬。
寒風裹挾着細碎的雪粒掠過檐角,帶起一陣窸窣的響動。
裡頭空蕩蕩的,不見人影。
也不知道這個時候他能去哪裡?
張允承想,屋内寂靜得死氣沉沉,待久了總是會想出去透透氣的。
但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會在心底悄然生根發芽。
他一再告訴自己,或許隻是自己多心了,但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向臨風館的方向邁去。
剛一轉身,便見姚韫知和雲初也正疾步朝這邊趕來,步履匆匆,神色間帶着幾分急切。
四目相對的瞬間,空氣仿佛凝滞了片刻。
張允承心頭一緊,臉上浮現出一絲不自覺的慌亂。
他匆忙開口解釋道:“我來這裡是找任公子,是為了……是為了一件十分要緊的公事。”
話才說完,他便意識到這話說得太急,顯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
他還想說些什麼話描補。
然而姚韫知卻并未追問,神色平靜地接過話頭:“聽守門的小厮說,他一早就出去了,現在還沒有回來。我想着,他也有可能是從後山那道門回府,所以過來看看。”
張允承心中的疑慮愈發濃重,理智告訴他不該多問,可話偏偏脫口而出:“你來這裡尋他,是為了……”
姚韫知冷聲接口道:“看看他人是不是還活着。”
“什麼?”張允承一頭霧水。
姚韫知淡淡道:“他去衙門揭發了魏王世子打死岑紹的事。”
“他不要命了!”張允承瞪大了眼睛,“你是在哪裡聽說的此事?”
“他留下了一張字條,小厮去照雪廬送炭時,恰好在桌上看到。見你不在,便來回了我。”
張允承一怔,将那字條接了過去。
他仔仔細細将上頭的文字看了兩遍,手心已經冒出了冷汗。
他一時之間沒了主意,“現在怎麼辦?”
話音未落,寒風裹挾着急促的腳步聲從院外傳來。
守門的小厮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臉色煞白,“少爺,夫人,任公子那邊有消息了!”
張允承心中隐隐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趕緊問道:“怎麼了?”
“外頭的人說,任公子因為誣陷魏王世子,被刑部的人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