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消息,張允承急得在屋裡直打轉,嘴裡不住念着:“韫知,你說這事不會牽連到咱們頭上吧。”
他念得久了,姚韫知也有些煩躁,揉了揉眉骨道:“你先别轉了,轉得我頭疼。”
張允承立刻停下腳步,閉上了嘴。
可沒過多久,他又忍不住歎了口氣,眉頭緊蹙道:“雖說這任九思是宜甯公主塞到咱們府上的,可他現在住在咱們府上,同咱們怎麼也脫不了幹系。若是魏王計較起來,說不準還會以為咱們同宜甯公主府有什麼牽連。”
他越想越覺得不安,又道:“而且宜甯公主與魏王本就有過節,要是魏王世子真的因為他出了什麼事,咱們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嗎?”
他沉浸在害怕惹事的焦躁之中,一時也沒有多想。
等話說出了口,才忽然意識到這話犯了姚韫知的忌諱。
宜甯公主緣何與魏王結仇,大家都心知肚明。
當年他父親敢出來指認言家謀反,背後大抵的确是有魏王在撐腰。
但他不覺得父親做錯了什麼。
若是父親的揭發為實,即使他與魏王有什麼牽扯,這個行為也無從指摘。
言峻挺勾結流民刺殺皇帝,這是不争的事實,他自己也是承認了的。不能因為他素來沽名釣譽,便可以罔顧事實和證據,一邊倒地站在言家那邊。
這些年,父親因為指認言家謀逆一事,忍受了不小的非議。
他有時走在街上,也會聽到有人唾罵張暨則,說他是一等一的小人。
起初,他還會為父親分辯,說自己的父親揭發言峻挺是出于一顆公心,不是衆人以為的那樣是為了私仇和黨争。
可後來,這樣的事情發生的次數多了,他便也沒有那麼多分身,同外人一個一個解釋他的父親不是那樣的人。
他相信清者自清。
何況,父親能在中書令的位置上選擇辭官緻仕,那便也說明他不是一個留戀權位的人。
不過,這樣的話,他是不會在姚韫知的面前說的。
成婚的這五年,他們是至親的夫妻,是彼此的枕邊人。
按理說,應當是無話不談的。
但是他們還是默契地避開了這個會帶給他們狂風驟雨的話題。
隻有這樣,兩個人之間才能維系表面的和平。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有些緊張,目光落向姚韫知古井無波的眼睛,卻發覺她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
沉默了一會兒,姚韫知抿了抿唇道:“罷了,任九思住在咱們這裡的事情,也沒有幾個人知道。我待會兒囑咐一下府裡的丫頭和小厮,都把嘴巴看嚴實一些。你也不必杞人憂天,他不過是宜甯若幹個面首當中的一個而已。他自個兒做的事,未必會聯系到宜甯公主身上。”
張允承因為這話,略微放寬了些心。
姚韫知雖是這般同張允承說的,可她自己的内心卻不像是表面上那般平靜。
是夜,窗外的月亮被厚重的雲層遮掩,隻剩微弱的光線透過縫隙灑在房間的一角。姚韫知仰面躺着,眼神空洞,思緒卻翻湧不止。
她翻了一個身,試圖找到适合入眠的姿勢,可不知怎的,一點點細微的摩擦聲都會讓她心神不甯。
時間在黑暗中拉長。
應該過不了多久,天就會亮了。
這樣也好,免得她夜裡再做噩夢。
她抓着枕頭的一角,腦海中不自覺想起昨日與任九思的對話。
那時候,她聲色俱厲地同他争辯,說他既對襲香的事情袖手旁觀,又有什麼資格來指責自己。
在她看來,任九思趨炎附勢,見風使舵,分明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可連這樣一個小人,都能為了一個交情不深的小丫頭出頭,甘願冒着得罪魏王的風險,站出來指認魏王世子。
姚韫知胸中升騰起深深的歉疚和自責。
不單單是為了那個被誣陷的襲香。
還有另一個被她抛棄、背叛的故人。
也不知道冬日的诏獄究竟有多冷。
鸩毒入喉的時候,會不會疼?
次日,姚韫知又借着采買皇後壽禮的名義去到了公主府。
宜甯公主一眼看穿了她的來意,卻不着急詢問,反倒不慌不忙地給姚韫知遞了一盞茶,“金駿眉,嘗嘗?”
姚韫知呷了一口,便将杯子放了下去。
宜甯公主問:“怎麼樣?”
姚韫知的心思并不在品茶上,敷衍地回了一聲:“尚可。”
适才在外頭吹了一路的冷風,倒是将她的頭腦吹得清明了不少。
到公主府門口時,她已然有些懊悔,為什麼會鬼使神差地跑到這裡來。
待會兒見到了宜甯,她該同她說些什麼。
任九思是她的面首。
與自己的身份,無論說什麼話,仿佛都是不合時宜的。
她遲疑了半晌,轉身就要走,卻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
“姚姑娘。”
說話的是玉漏。
這些年,她仍舊沿用着姚韫知未出閣時對她的稱呼。
姚韫知步伐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