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烨沉思片刻,才道:“這隻是我個人猜測。遠藤生長的環境下,宿主樹木無論是根莖還是枝幹都更為柔軟,而樟木的枝幹卻偏硬,所以它的威力就減去了不少。”
說着,又上前走了一小步,給了個眼神,示意申如月和他一起看:“這枝幹其實也被它的荊棘所傷,滲出了不少汁液,或許正是因為這些汁液,阻礙了遠藤向内纏繞,而是不斷向上生長。”
申如月還發現,樟樹滲出了汁液的地方,并不見得那一塊就格外的幹,或者漲勢不佳,反而也滋潤着。
“樟樹汁液同時又有一定藥性和毒性,對遠藤的藤皮侵蝕,而它看起來有毒又傷的汁液,對于樟樹來說反而滋潤,讓它也受了益處,長得愈發茂盛。”
申如月聞言,又往後退了一小步。果然,這棵樟樹看起來比周邊的樟樹長得似乎都要茂盛一些,冬天的葉子也掉得少。不僅是因為上面有着遠藤的汁液,即便是遠藤到了冬天就會凋零掉許多,它也依然茂盛地生長着,長青不倒,借了遠藤的汁液得益于自己,愈發茂盛。
而遠藤本來喜好溫濕,按理來說是度不過錦州的寒冬,隻會枯死在大雪的夜裡,可偏偏又有了樟樹在一邊相持,汁液互相滋潤互補,反而占了這一片地最好的風光。
這偌大的林子中,樟木見到了無數棵,而遠藤卻隻見到了這麼一棵。
是互相的選擇,亦是成全。
或許最開始都沒想到會彼此利好,隻是帶了刺和毒而來,卻漸漸相生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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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如月覺得這情景還挺有意思,從最開始的彼此仇對,到拉扯對峙,再到利益相持,直到适應了彼此,甘願幫助過冬。
世事變遷,關系生變亦是難以預料。
她來了興緻,仔細地盯着樹藤,又要上前一步,想折了一條放到手上看看,沒事玩一玩。
饒烨卻突然按住了她的手,眼神掃過,而道:“阿月姑娘不要采它,其汁液有毒。”
“哦。”申如月是個非常聽勸的,聞言馬上就縮回了手。
過了一陣,她又像想到了什麼似的,突然笑眯眯道:“你是怎麼知道的,有人教過你麼?”
他也因為她的話而想到了從前的一些事情,垂了眸,臉上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但又很快冷了下來,道:“我從小性子野,喜歡到處跑,父母都很難管住我,林中的東西沒人教我,大多都是我自己探出來的。”
察覺到他語氣中的失落,申如月倒加快了步子走上前,用手肘撞了撞他的手臂,語氣頗為認真地誇道:“那你還是挺厲害的嘛,無師自通,懂的也很多!”
他隻是苦笑地扯了扯嘴角,似乎沒有想要把她的話當真。
但申如月也并不氣餒,而是堅持道:“真的!”
同時此刻,她的腦海中也蹦出了一個小阿葉幼年時期一個人在林子裡玩兒,一個沒注意就撞到了從大樹枝頭直直垂到了臨近地面的遠藤,被紮得龇牙咧嘴,又不甘心地折下一枝,想要帶回去問個明白,探個究竟。
而偏偏又是那麼順手一折,反而給自己的倒黴又火上澆油了,不折隻是身上沾了絨毛針有些小痛,折了之後反倒粘上了汁液,直接就中毒了。
想必是因為他那些算不上愉快,可是偏偏又有些新奇有趣的經曆實在是刻骨銘心,讓他長這麼大都忘不了,才會一擯往日的沉默,低呵着就幾次三番地将她從遠藤的魔爪下救了出來。
這腦海中的場面實在是有趣,越想着她的臉上就控制不住笑容。
饒烨不知道她突然又想到了什麼能笑成這樣,隻當他剛剛又說了什麼讓她難以理解的話,她又開始打趣自己了,嘴角不自覺地往下沉了沉。
申如月感覺身側又是一陣突如其來的寒風掃了,擡眼看着阿葉,唇線繃直,臉上也是闆着的,隻收了笑意,道:“诶,我隻是在想,你小時候的經曆必然是很有趣的,也不像現在這樣刻闆沒勁吧?”
“我現在很沒勁?”
申如月:“……”
這人的重點怎麼總和别人不太一樣?
誰知道他好的不聽,偏偏隻聽這一半呢。
但申如月還是為了和平,而耐着性子解釋說:“其實也不是沒勁,就是感覺……你好像活得沒什麼想法。”
“活着就活着罷了,要那麼多想法做什麼。”他語氣不算友善,隻冷冷淡淡道。
前半生就是想法太多,所以一直遭人暗算,那樣勞心費力,卻還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如今算是想開了,何必要給自己這麼多牽絆拉扯。
目前隻是為了讓這個女子能還完債,活下去,順便再幫利州這邊的百姓想個辦法,順手對付一下亂殺搶奪的流匪,他的命就這樣了。
做完了這些之後,再怎麼活,那是根本沒任何想法。
也難怪她看了出來,确實是沒勁。
想着,又忍不住自嘲。
可申如月卻說:“你現在是這麼想,說不定以後又突然有了指望,舍不得死啊。”
倒是沒想之前那樣安慰他要積極向上一點,也沒有重申他的命就是她救的,就是她的。
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這女子竟然學會畫大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