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出這片林,虎掌馬蹄踏到一片黃土之中。申如月暗淡又遊移着的眼神終于亮了起來。
“到了。”
她停在了林邊,臉上已經凍得僵硬,咽了又咽,才終于發出聲來。
穿過這樣廣袤的一片深林,頂着烈烈寒風,一行人的嘴唇都有些凍得發紫。可卻不能停下來喘息,一旦停下來,隻會覺得更冷更寒,甚至倒在路邊一倒不起。
邵氏姐妹臨行前尚找準了機會身上皆多披了鬥篷,而饒烨和申如月根本沒來得及,甚至為了行動便捷隻着了短打戎衣。林深處不見陽光,今日本就過了節氣又有些陰冷,萬樹從中的寒意鑽入骨髓,諒是在饒烨懷中的申如月都有些遭不住,更何況在外為她擋風的他。
申如月挪動着自己覆在白虎背脊上的手,輕輕摩挲了饒烨的指尖,平日玉白漂亮的手指已被寒風吹得有些發紅腫脹。
她的心頭像壓了萬斤黑焦炭火,熾熱而膨脹,星星點點落下了永遠的印記,而濃煙又直直湧上心頭,嗆得雙眼泛紅泛酸,近乎落淚。
“裡頭應該打點好了,我們先進屋暖暖。”她道。
聲音平靜卻酸澀。白虎已經低頭給了她一個舒緩的向下角度,申如月翻身而下,眼神看向饒烨。
他緊跟她着,重複着與她剛剛相似的動作,緊跟上前。白虎亦悄然回退于林中,遠遠待主人下一次号令。
衆人循聲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隻見一暗黃旌旗在上空飄揚——沂竹酒肆。
邵家姐妹牽了馬,跟在小厮的身後先到了西邊馬廄,申如月順勢回頭,饒烨對上了她的眼睛,還泛着紅。
他問:“路上風大,你眼睛都被吹紅了,一會兒得喝些溫熱的東西補補,免得着涼。”
申如月“嗯”了一聲,揉了揉臉,指腹又在眼袋上蹭了蹭,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風停了,眼睛卻更酸了。
饒烨見她動作有些僵硬,又道:“你還是穿得少了些,凍得厲害,先進去吧。”
申如月擡眸看向他,明明他一向素白的臉上,鼻尖都有些凍紅了,她尚且穿了貂皮夾襖,而他身上卻隻有一件她曾經給他買的單薄棉花襖,洗了很多遍都不保暖了。
他明明可以一人離開,可以不來,更不用遭這個罪的。她一遍又一遍地想着,怎麼都想不通。
她吸了吸鼻子,拉住他的手臂将他牽進屋内:“夫君剛剛一路護着我,為我擋風,才真要緊,有話不在外頭說了,先帶你進去暖和吧。”
饒烨怔愣片刻,任由着她将自己牽了進去。
“夫人不必為我憂心,唯百餘裡路而已,不足挂齒。”曾經在北域駐守邊關,再冷再久的天他都得熬,與部下将士們一起,團結一心。這點寒風确實算不得什麼。
但申如月顯然不知,隻是真心實意地想讓他凍紅的臉變暖變熱:“夫君既然跟我來了,便絕無怠慢的道理。”
似乎都想多叫對方幾聲,記得這刻身上的冷,心口的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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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如月進門後便和那邊的掌櫃熱絡的打了個招呼,看樣子是老相識。
她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我們在成縣正街擺攤賣野物?”
饒烨點了點頭,“有點印象。”
申如月道:“這兒的老闆娘是成縣那位第一單願意和我們做生意的胭脂鋪老闆娘的親妹妹,早先就和她有點交集,算是緣分,後來生意多了,照顧也多了。”
饒烨頓首,又朝老闆娘行了個見面禮。
老闆娘亦笑着給他們到了杯滾燙的剛煮好的姜紅茶,客氣招呼:“不必拘束,來了便是一家人,我在家中排行老三,旁人都叫我花三娘,這些月阿妹都知道。”
她倒好了姜茶又上了些點心,申如月想接過來搭把手,花三娘說什麼都要用待客之道對她,恭敬又客氣得很,“我知道阿月在成縣生活得不容易,身上的好本事也着實讓人歎服。我們姐妹也是拖了她的福,一直能優先買上好東西。我們姐妹也沒怎麼讀過書,能為别人幫忙自是積德的好事。”
申如月:“還是二姐和三姐見多識廣,承蒙照顧,阿月才能順利脫離成縣險口。”
花三娘感歎了聲,又有些疑惑:“平時二姐的消息都很靈通,怎麼今日卻沒提前通知你一聲?我見你們眉間還帶了霜,臉上都凍得青紫了,想來一路奔波又倉促。我也以為還得過了元宵再做準備接你,誰知今日就來了。”
申如月搖頭歎道:“事發突然,歐陽瞻突然就到我家來說要尋人,單是他家的人也就罷了,不久竟還找來了官兵。我實在别無他法,不得困戰,隻得倉促逃了出來……”
她簡單地将剛才的驚險經曆和花三娘說了說,光是聽着就讓人膽顫心驚。花三娘捂住心口,隻怨狗官都不作為,又滿臉心疼。
饒烨亦坐在一旁若有所思,緊握着茶杯,眼神晦暗不明。
正說着,邵氏姐妹走了進來。見了花三娘,面上竟閃過一絲驚異,轉而又熱淚盈眶地喜極而泣。
邵世岚眼神中還帶了些愁思,用目光一遍遍地描摹着花三娘的五官,在與記憶對比确認,久而淚珠在她眼角滾落,情緒上頭燙的說不出話來。
倒是邵世涵先反應過來,爽朗而笑:“原是三娘,又有些日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