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心裡“咯噔”一下,隻聽蘇瑷繼續洋洋道:“我也是近日才知,那位遣人來府上求娶五小姐的,原是吳王殿下亡妻的外甥,府上得罪了他,還想安安生生地過這錦衣玉食的日子?本官是為府上着想,實不相瞞,定王世子與在下照過一面,對在下很是贊賞。如今雖隻是虞甯一任小小縣令,将來卻必能得世子提拔往京中謀職。府上得了本官撐着,就是得了定王撐着,區區吳王何足懼也?”
蘇瑷說話半真半假,定王世子的賞識未見得是真,恐怕他急着要孟家的萬貫家财為靠,好向上疏通關系往京中鑽營才是真的。
吳王亡妻的外甥……真的?孟嘉心裡拿不定主意。
她自十六歲上,拒過的婚事足有一籮筐。自去歲八月起來求的,獨獨隻有一樁,姓梁。而且來求了不止一次,如今她母親房中堆的這家的求親帖,怎麼說也有十幾本了。每次來人時,除了正兒八經的彩緞表禮,還有附贈的許多精緻玩意兒,或是女兒家戴的簪花、璎珞、珠镯、香料,或是别緻的細瓷酒壺、成套的泥捏小人、各色凍石,也有值錢的也有不值錢的,其中最離譜的一件,當屬一柄寶石鑲嵌的短刀。
孟夫人言道于理不合,那家來人卻笑嘻嘻道:“公子吩咐,早年曾與大公子謀過一面,慕府上公子人品貴重,即是親事不成,也願與府上公子做個長久好友,這些權當做兄長好友送府上小姐妹子的禮物。改日得了空,還要親自往府上拜會幾位公子并老爺夫人。”
既然說是認識兒子,孟夫人也不好随意得罪了人,更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好心好意地送了禮物,又是這樣軟和客氣說話。既然言說拜會,親事不成,屆時将東西交還也就是了,便将那些禮物盡數單封了一間庫房。至于那些小玩意兒,就送給孟嘉處理。
孟夫人其實也是動了心思,想看看這年輕人究竟如何品貌,再做打算。
孟嘉因未想過答應,每次隻瞧一瞧送來的那些小物,有興趣就留個一兩樣,其餘都交給丫頭收起來了。
細想起來,的确自入臘月始,梁家再也沒有人來過。如今蘇瑷提起,言下似乎有報複之意,難道那位梁公子,隻是話說得漂亮?素未謀面,孟嘉不敢斷定。
何況婚嫁大事,不管那位梁公子是否知曉,若吳王得知外甥如此折損顔面,真要出手也未可知。
可一切未知,現在就要憑借一個未知真假的禍患逼得孟家交出女兒,未免也太小看他們了。
廳前蘇瑷又和孟老爺夫婦争執一番,時而軟語時而硬脅,顯見得是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誰料眼前的這一雙夫婦見慣風浪,着實的軟硬不吃。蘇瑷惱了,直道:“實話告訴你們,一兒一女必舍其一,今夜我要是見不到孟二小姐,匪賊明天就會把三公子的人頭吊上孟家的門首!”
蘇瑷這話說得絕對——即使他能把孟瑛刻意放在匪賊窩裡,他怎知山匪不會拿孟瑛換一筆好價錢,而是會把人頭吊在門前呢?
孟嘉敏銳地抓住了他這句話細細思索。
難道……這次匪襲乃是蘇瑷串通山匪做的?!
山匪這樣不要命的襲擾,蘇瑷這樣連夜來催逼,是要一齊從孟家撕下一大塊血肉來。匪賊不要借口,蘇瑷卻要遮掩,能借着孟陶從孟家掏出想要的東西來,到時候就算是禦史親至,木已成舟,孟家要是還想保住女兒的幸福,就隻能幫着他們遮掩。受害者都要幫着兇手,如此一來,旁人還查辦什麼?
孟嘉咬咬牙,真要是這樣,蘇瑷可夠陰的。
他說的好處是假的,達不到目的會把孟瑛毀了一定是真的。屆時把名頭往山匪頭上一推,等着風頭過了,下一次會動誰就不好說了。
“你敢!”孟老爺捂着心口,胡子直抖,“我兒出了一絲一毫的差池,老夫傾盡家财,也要把你送上刑場!”
蘇瑷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戲谑道:“我的好嶽丈,你拿什麼把我送上刑場?你可知,就算你把家底都掏了出來,我也能讓你無功而返。你女兒許的人我知道,陸淵,木榆腦袋一個,他早晚要被淹死在宦海裡。要是你指着他,那可就想差了,我既然敢做這件事,絕不怕他。我好歹是二十三歲的進士,堂堂的一城令長,想清楚些,能做成親事,何必要結仇呢?二小姐呢?不如把她請出來,問問她願不願意接受我這個郎君。”
空氣一時靜默下來。
孟嘉醒過神來的時候,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此時卻聽見一個柔弱從容的女聲道:“好。”
二姐!
孟夫人肅聲道:“陶兒,你怎麼在這裡?素日娘教你們的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外客到訪,是你們女兒家該擅自出來的時候嗎?”
孟陶從容邁步,向父親母親一禮,“女兒失儀,請爹娘原諒。”轉而又對着蘇瑷叉手行禮,道,“蘇大人,我三弟呢?”
蘇瑷上下打量此女一眼,雙目亮了一亮,滿是驚豔,說話也不由自主軟了兩分,“三公子現在府下為客,知道二小姐和員外、夫人惦念着,一直着人好生伺候,小姐不必挂心。”
孟陶點點頭,“天色已晚,我着人為大人收拾好了院落,又備了幾樣茶點,請大人用了安歇。大人所說之事,明日計較不遲。”
蘇瑷淡笑一笑,“二小姐,這恐怕不行。已近年關,本官公務繁忙,今次已是忙裡偷閑,為二小姐冒着風雪跑這一趟,不得已歇于貴府一晚。明日一早,就要趕緊回衙,不可耽誤公差。今晚,還是把事情議定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