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瑷等得有些焦急。
他也知道這一步走得太急,若非是已經把人得罪了一半,他興許是不會走這樣一步險棋。隻是前番與山匪同謀事宜要是被查了出來,他一樣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與其眼睜睜看着自己泥足深陷,不如把事情做絕做成,或可以絕處逢生。
“咚咚”兩聲敲門響動,蘇瑷心口處猛地跳了一下,“誰?”
孟陶?
蘇瑷站起身來,卻聽外面傳來一個細膩的女聲,并不是孟陶。
“大人,奴奉命來給大人奉茶。”
蘇瑷開了門,面色軟柔,和和氣氣道:“進來。”
侍女垂首進房,将手中的紅漆茶盤放下,擱下一個玉色細瓷茶碗,先提起一旁爐火上溫着的熱水将茶碗溫了一溫,方提壺将黃亮的茶湯注入,那琥珀一樣的茶水便袅袅地升起白汽。侍女将剩下的茶湯倒在釜裡溫着,執着小茶盤,回身向蘇瑷一欠身,“奴告退。”
她舉止從容,毫無有少女在這等狹小天地裡獨見朝官應有的緊張之态。蘇瑷瞧着她不凡,遂擡手止了一止,一邊越過她重新落座,一邊笑道:“略站下,我有兩件事問你。”
侍女依舊沒有擡頭,恭謹道:“大人請問。”
“你伺候誰的?”
“奴福氣未足,不得近身伺候主子,如今且在茶間管事。”
蘇瑷正端起茶碗來看湯色,聽此言卻笑道:“璞玉隻缺一位良匠雕琢,何必妄自菲薄。我且問你,可知道二小姐現下何處?”
夜色裡突然出現一道低低的笑聲,接着便懶聲道:“蘇大人久等。”
蘇瑷驚訝看去,見房門處來了一位天青鬥篷的麗姿女子,若說起來眉眼之間确與二小姐有幾分相像,但完全看不出孟陶的溫柔态度。孟陶柔弱安靜如水,眼前這女子雖也端莊,卻更像一棵雨洗青松,清爽冷豔。
他心中已有猜度,這番裝扮裹得定是一位世族嬌女。孟家僅有兩女,孟陶他已見過,便隻有可能是那位五小姐。雖已猜着,也假作不知,笑道:“不知姑娘是——”
孟嘉走進門來,對那女子道:“你先去吧。”
侍女應喏而去,隻留下兩人一站一立。
孟嘉懶得與他饒舌:“蘇大人,要是連我的身份也猜不出來,恐怕京都官場你也未見得能混出什麼名堂。”
蘇瑷怔了一怔,心裡“呸”了一聲,罵了一句小賤人。
區區一個薄賤的小女子,竟也敢肆意妄言官場中事,譏刺于他。
要不是她惹上了那位公子,和她牽扯恐要招些不必要的麻煩……
蘇瑷冷笑一聲,“五小姐說得是。但在下并沒有相邀,五小姐深夜到訪,孤男寡女,是否于禮不合?未免有損小姐清譽,你還是走吧。”
孟嘉恍若未聞,倒笑道:“二姐梳妝費時,如今正是戰時,上下手忙腳亂,我怕他們招待不周,特來瞧一瞧。果然出了錯,這百合香如何能配得上蘇大人的身份。”
說着,女子拽下腰間一隻湖綢香包,取出兩個香片,揭開博山爐的蓋子,随手丢在銅片上。片時,逸出的煙氣就變了味道。
蘇瑷幾番忖度,猜不透她什麼心思,隻想遠離這個麻煩,遂又道:“五小姐,看來你也知曉,我與你二姐将結百年之好。雖說将成一家,更應該避避嫌疑,你久待在姐夫的卧室,恐怕不合适吧。”
孟嘉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掃了一言桌上擺放的幾盤糕點,伸手捏了一塊壓在下頭的白玉茶糕,擡眼看了看蘇瑷,垂下眼睫微微一笑,咬了一小口,留下牙印的地方,剛剛瞧見碧綠的餡料。似乎是糕點太甜膩,少女皺了皺眉,又取了一隻海棠杯,徑直投入爐上的熱水中煮了一煮,才用銀勺子舀了茶湯,湊到唇邊抿了一口。
這一套動作做完,蘇瑷的臉已經黑成了鍋底。
孟嘉方才冷笑一聲,在桌子另一側正對洞開的房門處坐下,悠悠道:“蘇大人,我家敬你是朝廷命官,上下以禮相待。大人說話客氣一些,無媒無聘,父母未允,說什麼百年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