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我在玩笑?”孟嘉歎口氣,“雖然我的确不想承認,但事實如此,如今我命微如蝼蟻,是生是死無關大局。對你們來說自然不算什麼,但對我而言,恐怕再沒什麼比命重要,就算不在乎你們的輸赢,可我總要在意自己的死活吧?我會拿這個開玩笑嗎?”
見夏深不說話,她又道:“何況,我拿小命作本錢,對你們來說才是真正的無本生意。做成了,皆大歡喜。做不成,左不過是死了一個微末之人。那時你們誰争誰搶,再也輪不着我惦記了。”
夏深冷笑,“你說得輕松,可知道嶺南是塊多大的麻煩!誰不知道,叛亂多耽擱一天就多棘手一分,你覺得此事至今無果,會是因為朝堂上下都不如你一個人聰明?這其中關系錯綜複雜,擅作決定要承擔多大的政治風險!無本生意?癡人說夢!”
孟嘉探身,捏着簪挺微一用力,把它從夏深手中抽出,半笑半譏道,“哦?這樣麻煩?那你們為何不立刻遣使入嶺南招降,或者出兵平叛?”
夏深看着她,臉色發沉,卻說不出話來。
孟嘉知道自己戳着了痛處,更是往死裡紮,“你不敢說,我卻不在乎。因為她,兩樣都不想要。”
“定王爺的勢力如今大得讓人害怕了吧?他離那個位置,還有多遠?”
此言一出,夏深忙上前捂住她的嘴,目光往四下一掃,低斥道,“你不要命了?!什麼話都敢說!”
孟嘉也壓低了聲音,從善如流,“放心吧,此前我試過,這裡菜色雖差,隔音卻好得很。”
夏深:“……怎麼試的?”
孟嘉得意道:“樓下有個拿唢呐的老伯,我讓堂倌給了他五兩銀子,請他去隔壁吹了一支百鳥朝鳳。”
夏深:“結果什麼都聽不見?”
“那怎麼可能!”孟嘉用一種憐憫的目光掃了他一眼,随即解釋道,“沒想到隔壁有人,他沒吹兩句就被請出去了。但據我觀察,隻要不是大号大叫,說話是聽不清的。”
“等一下——”夏深才反應過來,不可置信道,“你拿五兩銀子請人吹曲兒,結果卻沒錢吃飯?!”
孟嘉摸摸鼻子,讪讪道:“這趟出門沒帶那麼多,現銀确實沒了。”
夏深揉了揉眉心,驟然覺得疲憊許多。
“現在放心了?”孟嘉切回正題,微笑道,“定王至今未動,有兩個原因:第一,其資曆還不足夠支撐取而代之;第二,天下畢竟還有很多不歸從于他的勢力,恐怕一旦局勢變更,天下大半立刻就要分崩離析……”
夏深擡手阻止她繼續頭頭是道地大逆不道,“好了,他的問題可以先不說,說嶺南。”
“好。”孟嘉點頭,揚了揚手裡的鳳簪,“若要出兵,她争不過定王,主帥必然是定王的人,不管得勝與否,對她而言恐怕都沒什麼好處,倒是要後患無窮。”
“而定王想打,但他又沒法打,武湘君在嶺南養足了精神,現在都要過五嶺了,貿然開戰後果難料,從其他地方調兵需要周全謀劃,既能壓住各方局勢,又能抽出兵力平定嶺南,這需要時間。所以,就算他再想打,一時半刻也打不起來。”
“而招降就更成問題了,雖然解決一時之憂,但武湘君此人,行事果敢,手段狠辣,福州起義時,他隻帶兩千人,就敢坑殺五百守軍,一路西上,趁着兵、匪、流民的罅隙兵行險着,吞并了時将軍的餘部,死在他手裡的大小将領近百,這樣的人隻要占據嶺南,絕不會松口,容他休養生息,日後必成勁敵。就算是天下大定,他也不會是一塊好啃的骨頭。”
說完看法,少女往後一靠,“沒有辦法,隻能拖。但拖來拖去,結局可就不好說了。”
還有一句話她沒說透——離嶺南事發已經過了将近兩月,恐怕定王的心思也在動搖。要是被他心思一活絡暫且招降了武湘君,嶺南拿不到手不說,日後行事或許還要受諸多掣肘。
他們不會不明白。
夏深早已恢複了平靜,玩味之色并退,“你說的這些,基本沒什麼問題,現在,你該說說,你要如何破局?”
孟嘉把簪子敲了敲掌心,輕笑道:“當然是除掉武湘君。”
夏深搖搖頭,“沒用,你以為朝廷上沒人這樣想過?死了一個武湘君,還有王湘君、李湘君,嶺南的亂象不會變,到嘴的肥肉,還有人會不知道怎麼吃?而且死了武湘君,義軍更以為朝廷無意招降,要死心塌地地随着賊首作一番死鬥了。”
“如果,有人能代替武湘君壓制住嶺南呢?”
這個答案倒是在他意料之外,夏深挑了挑眉,疑惑道:“誰?”
“時晙。”
“他竟然沒死?”夏深雙目睜大了些,眼睛轉了轉,笑道,“原來是他的說客。我要是沒記錯,他去年才剛及弱冠吧?他,加上你,就想吃下嶺南?也不怕崩了一口牙,丢了這條死人堆裡刨回來的命。”
孟嘉道:“拿下嶺南,他這個年歲對朝廷來說絕對有益無害。”
年紀輕輕,管自己的地盤都夠嗆,還有什麼心思給朝廷添亂子?
夏深也不遮掩,反而笑了:“這倒是。可他憑什麼拿下嶺南?”
話音剛落,就見對方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件呈來,明淨的雙眼緊緊盯着他。
她道:“就憑這個。”
“這是什麼?”
“時大将軍的親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