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由己,去留随心。”孟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父母尚不可阻,與君何幹?”
華纾淡淡一笑,雙睫如蝶羽,一閃而逝地顫了一顫。
中裕三年的三月,從恒安傳出了一件天大的醜聞。其傳播速度之快、範圍之廣,絕不亞于諸如八十歲的宰相新娶了一房十八歲的小妾之類。
街邊茶肆中,十有八九能見有人拍案而起,義憤填膺:
“女人做官!豈有此理!”
“就是!當初就是這位長公主……咳,已經封了一位女将軍不說,如今還封出一位女官!以後豈不是要把澤國變成女人的天下啦!”
有人敲了敲筷子,頗為不屑:“那倒不至于,聽說了沒有?這位女大人的任狀沒經過夏中書的手,是‘歪封’的!”
那膽子小的,禁不住心癢癢,在他身後小聲插嘴:“什麼歪不歪?那上頭封下來的,不是一樣的辦官差、拿官饷!”
也有人勸:“别說啦!聽說就是那位刑部的新郎中巧舌如簧,說動了降軍,帶着二十萬人擺平了嶺南大亂!唉!這真是——”
路過的一輛馬車中悠悠飄出一句“朝野無人、牝雞司晨呐~”
“對對對!”
一時店内就朝中究竟誰誰誰無能又吵成一團。
方才晃過茶肆的馬車車廂内,甜纓目瞪口呆地看着悠悠哉哉出口調侃自己的孟嘉,嗫嚅道:“大人……”
孟嘉擺擺手:“都十幾天了,哪兒有什麼新鮮的。換了我,二十套詞也編出來了。”說完,又嗤笑道,“而且,怎麼還胡編亂造呢?我要是有帶二十萬人打仗的本事,還說服什麼降軍!”
甜纓道:“大人,您就一點兒也不在意?”
“閑人閑語,随他們去吧。”孟嘉歎了口氣,“過幾天就是春朝宴了,還不如多想想該怎麼面對一衆老大人和他們的妻小。”
春朝宴,設于恒安城西郊瓊芳館,這裡種得無數異草奇花,曲水樓台清逸雅緻。分為東西兩苑,各有殿宇屋舍。東苑待朝臣,西苑待官眷。每年春末,宮中會依照慣例在此地賜宴諸臣,因名春朝宴。
但這宴席也不是誰都能赴上的,須知京師大大小小的官員足有數千,若是都去,再大的地方也要擠炸。因此,隻有五品以上官員,方有這個友好交流的殊榮。六部郎中是正五品,正在标準上。
隻是——
“不知道各位大人緩過來了沒有。”孟嘉懶懶道,“上次朝見恐怕給他們氣得不輕。”
說到這裡,甜纓更糊塗了。
孟嘉入朝面君前一日,她本人還算淡定,甜纓卻翻來覆去琢磨了一夜:面君究竟是穿金絲袍子莊重,還是穿那件月白松鶴的更顯得俊逸低調,冠子卻一定是那頂仰月小冠最好……
孟嘉素日裡全不怎麼打扮,幹淨利落便好,嶺南來回都是男裝示人。是以,甜纓全然未想過,會出了意外。
第二日,孟嘉披了一身遠山青竹枝暗紋的廣袖裙裳,圓髻無飾,唯簪了一對碧玉簪,雪顔花貌,亭亭玉立。
看傻了甜纓。
驚豔自然是驚豔,隻是要說是去朝廷面君……
對此,孟嘉的原話是:“男子便是男子,女子便是女子,豈是一身衣裳就能改變的?見君如見人,莊重打扮是應當的,扭捏雌雄,不可取也。”
第一次面聖,她有意要把這一事實明明白白實實在在地揭開。雖然一衆朝臣氣得不輕,禦史台的幾位抖着一把花白胡子涕泗橫流請殿下收回成命,言“此乃亂兆也”……但這件事,還是成了。
毒瘡挑破了,才是漸漸愈合的時候。
而令一班朝臣納罕兼氣憤的是,定王爺作為多年來與太和長公主分庭抗禮的實權人物,竟然一句反對的話也沒說。
對此,夏澤明可謂一針見血:“這又不壞他的名聲不損他的勢力,封一個不痛不癢的刑部郎中就能為殿下添一條罪狀,他當然樂見。當年封甘郡主做羽林親衛府右郎将時他也隻是象征性地進了一趟宮,除了請殿下三思也沒什麼要緊的話。恐怕還嫌一個郎中封得少了,若是能封個十個八個的,隻怕就有不少人要投到他麾下,擁他立刻清理門戶了。”
馬車碌碌聲漸停,甜纓先下車,随後孟嘉也跳下車來,推門進入一處小院。
這院子當真不大,約摸着有半畝,可是地段還不錯,鬧中取靜,布置清雅,生活也方便,頗有竹籬茅舍之意。
孟嘉想着,地方大就得多置人手,事情也多,恐怕她沒有心思打理,就先弄了個住處安定下來,找了雜役、廚娘,加上從夏澤明那裡接回來的甜纓,四口人擠在這小院倒也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