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茗臉色鐵青,“當着大人的面,你怎麼能如此粗野?”
樂小娴哼了一聲,脆聲道:“祁夫人是文雅,早就知道我學不會你那套花花腸子,向來和我說不上兩句話,何苦還來求我!”
孟嘉假作低頭喝茶,心裡暗道,看來這并不是母女,看這情形,連親友也不像。這老婦肌膚殊色,倒不知撲了幾層粉,才勉強遮住眼下的烏青。方才她同自己搭話時,眼神是難掩的疲憊憔悴。若說她有事相求,說話又詩詞文卷繞得太遠,雲山霧罩地扯不着正題,一味凸顯自己的卷上識見,顯見得并不常經過這等應酬的場面。
至于這位樂夫人,就更加奇怪了。看着像這次雅集的主人,卻年紀甚輕,言行皆是潑辣幹脆,太過于直接,不像是慣常獨自外出交際的正頭夫人。
正這樣想着,就聽底下祁茗忽然道:“夫人恕罪,老婦失言了。”
樂小娴倒也沒有繼續着人轟她走,也不再保持沉默,笑對孟嘉道:“妾沒有見過大人這樣要緊的人,讓您見笑了。”
孟嘉淡淡一笑:“夫人性子爽直,正是難能可貴之處。但不知夫人延我來此所為何事?有話不妨直說。”
樂小娴道:“我并沒有什麼事情要求大人,隻是一位舊友因着遭人誣賴,碰上了人命官司,他家人求告無門,竟找到我這裡來,既然遇上這等不平事,總是不忍心他就此遭了難,想請大人細審一審,要是當中有什麼冤情,别使他蒙冤受屈白丢了一條性命才好。”說話時,她瞧了一眼祁茗,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祁茗不傻,樂小娴說完,她接着就起身往堂前撲通一跪,哭訴道:“大人!夫人話中之人就是老婦的兒子!他從小斯文儒雅、飽讀詩書,絕不可能做出殺人的事來啊!請大人明鑒,還我兒清白,讓他早些回家來吧!”
孟嘉擡擡手,“起來。”見祁茗并未遵言,反而淚眼朦胧地盯着自己,她又淡淡道,“朝廷辦案自有法度,若此案已經遞交了刑部,便有人去還無辜之人的清白,你求我是什麼意思?”
既然是命案,少則過了京兆府,重則經了大理寺,她們能搭上齊遠算是本事,隻是齊遠為什麼會把這檔子事兒甩給她?按道理來說,他既然和夏深有來往,刑部不會沒有相熟之人,刑部裡的人随便揀選,誰不比她一個初入官場之人周全?
難道是夏深授意……那就是長公主授意?不好說。
祁茗聽出連連磕頭,嗚咽道:“大人,皇天後土為證!老婦一片愛子之心,卻并非要大人徇私枉法,我兒實在冤枉,他們十幾個人裡,保得齊誰做的這喪德敗行的事情?卻把痕迹抹的幹幹淨淨,硬生生連累了我的兒子!他從小就是個腼腆孩子,讀書識禮,話都不敢高聲說的,連隻螞蟻也不舍得捏死,看見條案上掙紮的活魚都說可憐,這麼一個好孩子,怎麼敢殺人哪!”
若說案卷,她看過不少,十餘人同犯的沒有。
她見過的,隻有一個。
孟嘉想起刑部大牢那一瞥,眼皮又跳了一下。
她拇指在食指第二節輕輕摩挲了一下,“令郎作何營生?”
祁茗似乎有點猶疑,“小兒……镖師。”
“哪個镖局?”
“陸興镖局。”
“何時案發?”
祁茗見對方問得如此詳細,隻想是兒子的事情有了頭緒,忙道:“兩年前,清明後。清明時節他回了一趟家,說到有一趟遠镖要走,去了沒幾天,卻在華州——”
話沒說完,又伏身嗚咽起來。
孟嘉道:“不必多說了,我幫不了你。”
開什麼玩笑!兩年拖下來,中間不知道經過了多少人的手,還查不出個頭緒來,她要資曆沒資曆,要人脈沒人脈,連案犯清白與否尚不可知,拿什麼去翻案?
祁茗哀求道:“大人!老婦隻求能保住小兒,請您發發慈悲!咱們都是女人家,有一天您也做了母親——”話未說完,一眼瞥見孟嘉冷了神色,忙住了口,自悔失言。
孟嘉笑了笑,“原來,夫人如此費心,隻是因為我是個女人。”
……
甜纓把從市上買來的紅桃一個個洗淨,用竹籃吊在井裡湃着,一個時辰後撈了出來,把竹籃提在手裡,雙手握着提手,略為吃力地掂了掂,把水瀝淨,正想取個盤子擺上,扭頭就見孟嘉走了進來。
孟嘉伸手一撈,擎了一個桃子在手裡,咔嚓一口,往屋裡走,“不錯,挺甜的。”
甜纓忙跟了上來,“是!聽果行的嶽老闆說,這桃子是從華州現采了運來,離得近,再催緊些行程,才有這麼新鮮。我瞧着不錯,多買了幾個。”
又是華州……孟嘉再咬了一口,敷衍道:“哦。”
見她興緻缺缺,甜纓沒有跟進房,隻把兩個新柳小筐盛了桃子和煮好的粽子擱在桌上,就出門忙活别的了。
孟嘉在貴妃榻上翻來覆去,扇子晃了半天,沒消下熱去,反惹悶悶的一身汗。索性将扇子一扔,閉目養神起來,卻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着了。醒來的時候,身上蓋了一件外袍,想是甜纓進來過。
再看看天色,已近黃昏了。屋内發暗,擡眼一看,黑漆案上竹筐上兩拳大的桃子幽幽豔豔地發紅。
孟嘉向外喊了一聲,甜纓應聲進來,端着一隻青銅燭台,小心地放在桌子上,罩上了細紗燈罩,一邊做這些一邊道:“大人醒了,可要現在擺飯?”
孟嘉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你們吃吧,我沒有胃口。”
甜纓道:“那我給您房裡擺些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