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筠的到來,對孟嘉來說是一劑良藥。在她病愈之前,秋筠每天都過來同她談笑解悶。
這樣連續三天,孟嘉有些過意不去。一日兩人長榻對坐,中間隔了一張炕桌。秋筠拿了一本冊子,和她聊些奇聞異事。
沒多久,甜纓端藥進來,把一個小碗放在孟嘉面前,“大人,吃藥吧。”
秋筠皺皺眉頭:“還是治風寒的?怎麼未吃過飯就端上來了。”
甜纓笑眯眯道:“姑娘有所不知,華公子給的方子濟事,大人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今晨公子叫人又送了個方子過來,說是補身的,挨着再吃兩天……連進補藥材都一并送來了!”
秋筠将甜纓從頭到腰掃視一遍,重新低下頭去,淡淡道:“你是你們家大人跟前的要緊讓,人嫩,心卻嫩不得。”頓了頓,似乎是覺得自己說得含糊了些,又補充道,“你們家大人,她不會少了幾兩人參肉桂。”
甜纓面頰飛紅,小聲道:“是,我知道了。”
幾天下來,甜纓也能看得出來,這位姑娘和自家大人交情不淺。隻不過,孟嘉一向和氣,少見疾言厲色的時候,這位秋姑娘言談之間卻有些……直。
這個念頭若是被孟嘉聽見了,一定大為不贊同——豈止是直?簡直是毒!
秋筠此人,從前和她隻有一面之緣。印象中隻記得她用筆老辣,毫不拖泥帶水。至于言談,有幾分風骨是真,少言寡語也是真。這幾日相處下來,又叫人領悟到——一針見血是真,但這根根針尖皆露于外,閃着寒芒,是人都怕被紮一下。
見小丫頭不知所措的羞怯模樣,孟嘉笑着替她解了圍,“去吧,再過半個時辰擺飯。”
甜纓十分感激地看了自家大人一眼,答應着去了。
孟嘉笑道:“她還小,多擔待些也無妨。”
秋筠點點頭,“所以得教。”
“你不也是被他送來的?”孟嘉無奈道,“怎的對他防範至此?”
秋筠嗤道:“我早來了兩三個月,不過是被他找上了門,恰好借着他得了見你的機會。别說得像他大海撈針費盡千辛萬苦把我送到你眼前似的!再說,這也叫防範?我要是防範他,”指了指那碗藥,“早潑外頭了。”
孟嘉臊了一鼻子灰,喝了口茶,移話道:“你現在是京城的紅人,耽擱一日就少了不知多少進項,整天陪着我,倒像是被我堵了财路,叫我有些過意不去。”
秋筠把手裡的冊子翻過一頁,聞言瞥了她一眼,“那我走?”
孟嘉咳了一下,“倒也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随口一說……”
秋筠雖然話直,究竟是個難得的明白人。且看得出一心為她好,她還真沒有要攆人的意思。
秋筠道:“長笙樓說一場,樓主付我二十場的酬金。正好累了,夠我歇幾天。”
“你打算一直說書?”
“不。”秋筠搖搖頭,“湊筆銀子開間書肆。”
孟嘉笑道:“那我就等着吃秋老闆的開業酒了。”
病既然好了,就該往衙門裡銷假了。秋筠也省了來回跑的辛苦。
今天冬天來得早,連陰了兩天,看着是要下雪了。
孟嘉讓甜纓收拾了房間,想着初雪落下來時,邀她小住幾日,賞雪烤肉,圍爐飲酒。
沒想到,初雪還沒來,長公主的鈞令先到了。
孟嘉忙擱了手頭的案卷進宮。
太和長公主成過親,已經在外立府。然成親後沒多久就趕上了先帝重病,留下遺旨命她輔政。皇帝還小,太和不得不搬進宮裡日夜看顧。如今的太後,也就是長公主生母璟貴妃,她從前住過的海平殿,一是殿宇華麗寬敞,二是離大明殿和東宮不遠,因此太和長公主命人在海平殿到後宮之間砌了牆隔開,又将往大明殿的路打通,暫置于此。
有時累了,不願歇在大明殿的偏殿,就會回海平殿躲個懶。
宮人一邊帶路,一邊把此節向孟嘉說清,稱殿下有些腹痛,才回殿去歇着。
孟嘉道:“可是殿下進了什麼寒涼不潔的食物?”
宮人道:“殿下自今早五更起身,向太後請了安,又忙着批折子見大臣,一直在大明殿和各位大人議事,除了喝幾口茶,什麼也沒吃。”
孟嘉心下了然,如今已經近午時了,半日未食,腹痛也在情理之中,遂轉而問道:“議什麼事?”
“這奴婢就不知道了,殿下議事,是不許我們在内伺候的。”小宮女頓了頓,“不過,聽說來的是禮部的夏大人,馬上就是殿下的生辰了,興許是來問該怎麼籌備吧。”
孟嘉笑了笑,沒說什麼。
到了海平殿,太和長公主正在後殿歇着。明朱見孟嘉到了,命人在偏殿擺膳。等用過了,再回到正殿時,太和已經起身了,正坐在榻上寫字。見她來了,淡淡笑道:“你來得倒快,坐吧。”見孟嘉站着,筆尖點了點對面,“這兒。”
孟嘉颔首:“臣不敢。”
“沒什麼不敢的,我知道你膽子大得很。”太和扭頭看她,“我的話,允你此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