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半晌,孟嘉究竟還是沒有告訴他——其實他在她心裡本就與他人都不同。
這個人,叫她琢磨不透,叫她不想得罪。如果能跟他做朋友,她絕不願意與之為敵。
可是,孟嘉看不清他,也就不敢全然相信他。
于是,她隻淡淡一笑:“罷了。”
沒多久,他們停在了長笙樓。
華纾将帏帽與她戴好,同至三樓,甚至坐在了上次坐過的地方。
傳過點心,又有人敲門,是穆如,手裡捧着一個紅漆茶盤,垂首放在桌上,說話沒有什麼起伏:“公子,您吩咐的藥煎好了。”
華纾指指那黃褐一碗,笑道:“跟給你那小丫頭的是一個方子,喝了吧。”
孟嘉皺了皺眉,端起碗來一氣喝盡,揀了一塊蜜漬梅子丢進嘴裡,“今天不是十六,還是這麼一早,都沒開始上客就來坐着,你就這麼愛吃這裡的飯?”
華纾笑道:“聽說京城來了一位說書先生,獨有滿腹新鮮故事,旁人聞所未聞,已在京城連說了一月,有些名氣,因被長笙樓定下,早三天就歇了嗓子,正等着今天的場子。不早一點兒過來,恐怕連座位也沒有了。”
孟嘉:“哦?看來這裡的老闆消息倒是很靈,總能翻出新花樣,難怪這銷金窟一樣的地方,依舊能夠客似雲來。不過,我們這麼早就來坐等,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華纾起身,向多寶閣上取下一個紅瓷器,看着像是個——骰盅?
華纾坐下,把蓋子一揭,果然是兩個骰子。
華纾五指一抓,把兩顆骰子掂在指間,沖她晃晃,淡淡笑道:“玩兒玩兒?”
孟嘉擺擺手,“我可不會賭,沒的淨給人騙——這個自知之明我還有。”
華纾搖搖頭,“我們不賭大小,随手一擲,單則你赢,雙則我赢,怎麼樣?”
還能這麼玩兒?
孟嘉詫異道:“你想賭什麼?”
“要是你赢了,你可以問我一個問題。同樣,我赢了我問你一個問題。”華纾笑眯眯道,“而且,我可以保證絕無虛言。”
現在的情況看來,華纾對她的情況可說摸得一清二楚,她對華纾基本是一無所知,就算玩兒,她也不吃虧。
于是,孟嘉也微微颔首,“好。”
兩人對坐,中間的案上放了一隻青花大盤,孟嘉抓過骰子往上一撂。
三四點。
孟嘉眼睛一轉,笑道:“你家住何方?”
華纾不假思索:“廬州。”
孟嘉點點頭,又擲,一四點。她嘻嘻笑道:“又是我,那——上京幹什麼來了?”
“見我心愛之人。”
“……哦。”孟嘉咳了一聲,忽而想到了上次在這裡,華纾對她說“喜歡”二字的時候。
其實她至今也不相信華纾這樣深不可測的人,随口一句喜歡就是真的。但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句随口的喜歡令她記憶猶新。不見他的時候還沒有想起來過,自昨夜一見到他,這句話就會時不時地在她腦子裡轉一圈。
他,真的喜歡她嗎?
剛出現這個想法,孟嘉立刻就把它掐滅了。
退一萬步想,即便是真的,喜歡而已,兩個字,廉價得很。要是願意,對一隻小貓,對一隻小鳥,皆可以輕易說出。她是個活生生的血肉豐滿的人,絕不為人掌中玩物。
孟嘉心不在焉地又一擲,三三點,該華纾。
她不合時宜地想:看來确實公平,沒做過什麼手腳。
遲遲聽不見華纾發問,她禁不住擡頭看他:“你要問什麼?”
華纾幽幽道:“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噗——”孟嘉端着茶杯,剛喝進嘴裡的茶全噴了出來,“咳、咳……”
她掏出帕子趕緊擦唇側沾上的水漬,咳夠了,才帶着餘驚看向對面,眉心擰成一團,“你說什麼?!”
遊戲這個事情,它其實很考驗人的分寸拿捏。太重要的事情不可能被寄托在遊戲的賭注上,除非是被人一早算好了輸赢。要緊的是以和為貴大家高興,所以孟嘉以為,這個問話的最大範圍,最好是在不痛不癢的極限上。
她想過很多種可能性,就是沒有想到華纾上來就把分寸踢到了不知道哪個角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