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換一個。”
華纾很聽話:“你喜不喜歡我這樣的男人?”
“……不喜歡。”孟嘉迅速說完,指指盤子,“該你了。”
華纾拾起來随手一丢,二六。
“你……”
“打住!”孟嘉及時打斷了他,補充道,“諸如喜不喜歡之類的廢話問題請不要再問了。”
華纾立刻改口:“你願意接受我入贅嗎?”
“……”
不能再玩兒了……孟嘉站起來,拍拍衣裙上不存在的灰塵,回到窗邊坐下,仍然不敢深想華纾受了什麼刺激,以及接下來可能會有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降臨在她身上。
怎料,靜待片刻,華纾一句瘋話也沒再說,反而笑盈盈地坐在了她對面,一道道地介紹起她面前的菜色來,就好像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這一道叫做月明天南,是取……”華纾的口才很好,自孟嘉沉默,全是他在說,等把大半菜肴說完,樓下已經熙攘響動,紅氍毹上安置了一套極其漂亮的紫檀桌椅,備好了熱茶,隻待那位頗有名氣的先生登座了。
孟嘉看着對面含笑的男子,心裡漸漸升起一股莫名的愧疚感。眼看樓下便要喧嚣起來,再不說些什麼,恐怕要一直這麼尴尬下去,她默默打好腹稿,開口道:“我并不讨厭你。”
華纾一僵。
“如果你要我說喜歡你,萬分慚愧,那是我說不出來的謊話。我隻能說,絕不相厭。若有可能,願與君為至交好友。”
華纾擡頭看她,沉默片刻,倏爾一笑,半酸半苦,卻比他方才笑得真。他輕輕道:“有你這句話,我算是沒白來。”
這句話孟嘉卻并沒有聽清,樓下一片人聲喧騰,是那位先生到了。
孟嘉往下看去,見那人戴着一張兔兒面具,行走之間從容自若,舉手投足别樣潇灑。他置身于此,卻與農夫于田、飛鳥于林無異,上下富貴逼人,于他好似唯有絲毫影響。
不驚不怯,不喜不驕。
他一張口,卻令孟嘉頗感驚訝,“原來是女子?”
華纾笑道:“正是,同孟大人一樣。”
孟嘉疑惑道:“我怎麼覺得這個聲音,好像在哪裡聽見過。”
女人說書是有的,但一般隻在内宅講與深閨婦人們聽,多說一些才子佳人因緣離散的故事。像這樣抛頭露面的少有,一是世人偏見,女子說書攬不上客,。二來,女子少有識文斷字,若有,知書識禮了,被文章道理一捆,也不幹這個營生了。
這位女先生卻很不同,非但端坐在衆目睽睽之下,亦不說什麼才子佳人。她說的是女娲大神沉睡之後,一位天神和一位地仙聯手在南荒群山斬殺惡妖的故事。
說到高潮處,她竟将驚堂木一摔,左手将袍角一撩,旋身踏在了身後的紫檀椅上,一腳踩在了桌子上。
這等狂放姿态動作,叫她做得十分俊逸漂亮,引起一片叫好。
待說到地仙被那妖物一口吞入腹中這一節時,孟嘉腦中靈光一閃,驚異道:“原來是她!”
約莫是三四年前的上巳節,那時她正在丹山,随梅先生下山,在衛女湖畔見過一綠衣女子擺攤賣話本。裡頭有一個故事叫“謝生除龍”,說的是江州一個名叫謝生的人為鄉裡斬殺害人惡龍,從而得道飛升的故事。不過,提及人龍相鬥的過程時,卻是一筆帶過,重點落在了謝生得到造化飛升這一節上,意在告知世人為善業得正果,導入向善。這樣的本子多的是,大多賣與民間,哄着小孩兒玩兒的。但綠衣女子的本子很不同,揭開故事的結局,後頭另附了數頁,細細一翻,大略說的是謝生被龍吞入腹中,他手擎寶劍、明珠割開龍腹破水而出,辭妙意暢,讀來令人拍案叫絕。
妙的是,附章乃攤主自創。不止謝生除龍,其他本子上也偶有自附之文,各有精彩之處。是以,她的攤子雖小,生意卻比同行好上許多。但生意的好壞似乎并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内,她隻是穿着單薄的春衫,坐在一張小凳上垂眼翻書。
孟嘉問她:“姑娘,你文采斐然,緣何不自寫一部?”
女子言簡意赅:“少金。”
“緣何不與書肆訂約?”
女子擡眼瞧她一瞧,複又低下頭去,淡淡道:“甯自閑雲野鶴,不願賤賣與人。”
書肆辦事講究一個穩字,小店要穩,大店也要穩,合作的人大多是固定的,或有可靠之人引薦。若是無名無勢,要得看中已經很難。即使能被看中才華,也要被狠狠殺價。
孟嘉覺得十分新鮮,和她多談了幾句,臨走時送了她一封薦信,勸她往鄰城一處孟家的書肆供事,既可安居,又可讀書。後來也聽三哥說過,似乎她已經在那裡有了些名氣,算是紮穩根基,不愁下半輩子。
——她怎麼會到了京城?
一段說完,女子下去稍歇。沒多久,孟嘉這一處房門卻被叩響,門一開,露出一張兔兒面具。
孟嘉颔首,笑道:“秋姑娘,好久不見。”
秋筠五指一攏,拿下面具,淡淡一笑,與在下面說書時的铿锵頓挫完全不同,“區區不才,特來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