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孟嘉哭着道,“華梁之,你是不是銀子沒有帶夠想賴賬!還是嫌棄我的身份,不願意有這樣一個丢人的發妻!你要是厭棄了我,就趁早跟我說個清楚,我絕不會賴着你逼着你,從今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别說了!”華纾聽她越說越離譜,忍不住打斷了她,“怎麼能這樣輕賤自己!”
孟嘉道:“我怎麼輕賤自己?我是怕先被人輕賤而不自知,或是礙了别人什麼事,或是一廂情願惹人生厭,你想讓我走,有通天徹地的千百種手段可以用在我身上。我隻有一種,在我這裡,沒有真假,你要是說從今天起我們緣分就此斷了,那就是我死,也不會讓這緣分再有半寸續上的可能。你想要我走,不如直接一點,同我說,你不愛我了,你變了心,你另瞧上了一位比我更美貌更聰慧更惹人喜愛的女子,她比我好千倍萬倍,她的酒量很好,她很聽話,她很知道怎麼對你撒嬌,她很不用人多操心費力——”
說着說着,滾燙的淚滴順着痕迹落得更快,女子的聲音斷斷續續,沾染着濕意。
華纾等她說夠了,才緊緊地把她攏在懷裡,低聲慢道:“你可真是會給我出難題,這世上比你美貌者不及你聰慧,比你聰慧者不及你美貌,即便兩樣都不差,又不及你任性惹人愛,不及你醉相招人疼,不及你撒嬌奪人魄,不及你值得我費心勞神灌注心血的憐惜。”
華纾說完,沉默了一會兒,淡笑道:“還是你這隻小狐狸知道怎麼轄制我……這真是……”
孟嘉松開他,捧起他的臉使勁揉了揉,哽咽道:“我這個處事的法子,是不是比你那個笨辦法好很多!一勞永逸,絕不複發!”
華纾吻了一下她的唇,道:“不好!我肖想了那麼多年的果子,好不容易摘到手裡,隻給我聞聞香氣就要飛走了——這是什麼笨法子!”
“那你也記我一句。”孟嘉纖細的手臂勾住他脖頸,秀目注視着那雙幽若曜石的鳳眼,輕而定道,“落子無悔,什麼後果,我都擔得起。”
就算她知道這個人身上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她也願意選擇,不管她不知道的是什麼。
華纾冰涼的手指摸上她鮮嫩的面頰,認真道:“好……我記住了。”
這個人,她真是聰明得可怕。不為任何情感所裹挾,即使聽見了他的過去,也沒有被畏懼和齒冷淹沒,還是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意圖。
洩露不堪的過去是他有意之舉。其一,這些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孟嘉此前就有疑慮,她早晚會知道的,與其日後空落一個有意欺騙之名,不如他趁着此時二人情盛,早一步采取行動。其二,她說得對,京城不是久留之地,他的确有意借這回時晙鬧出來的機會和,以景符的遞話讓孟嘉主動對他說出要同他斷情的話來,催着他下狠心把她送出京城。其三,他不能不說,他心裡存着一個十分微渺的希望,那就是孟嘉根本不在意他什麼過去,如果借此能夠驗出她的心意,便算不得白白籌劃無功而返。
事情的結果,竟然合上了他那個微渺的心願。
思及此,他吻了吻她眉心,溫柔道:“刀山火海,我随着你。”
孟嘉想了想,認真道:“我不要你刀山火海,我要你好好活着。”
華纾道:“我要你也好好活着。”
細雪飄白了濃墨色的皮毛,飄白了兩人的烏發,飄落在兩人相攜的雙手上,頃刻晶瑩,眨眼化作一點濕迹。
衛鹄的死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最先知道消息的是衛鹄那房外室,她夜裡接到消息,守了一夜不敢睡,卻到天亮也沒見到人。知道衛鹄是往赫回那裡去,就吩咐丫鬟去看看,問問可還過來。丫鬟拍門,沒人答應,疑惑是主人沒醒,等天大亮了又來叫,還沒人應,推門感覺被什麼擋住,她從門縫往下一瞅,約摸是個凍僵的人,當即尖叫起來。
那夜長鳴坊裡似乎極亂,大街小巷三五十條,都是高高低低被細雪蓋上的腳印,很難找出什麼可用的痕迹來。老薩滿赫回家中一片狼藉,衛鹄和随從金弑一個死在房裡,一個在院門之後凍得青白,唇上臉上還沾着污血。房門半開,門扇木頭有斷裂痕迹,衛鹄的緻命傷是劍傷,老薩滿和衛鹄的屍身相去不遠,他手中正握着一把劍,經查,劍上抹了烏頭汁液,又與金弑的死狀相合。而金弑身後不遠處還有一個少年屍體,緻命傷是刀傷,經仵作檢驗是一刀緻命,顯然是一個常年習武之人所為。
所以,京兆府的推測是:赫回夥同什麼人刺殺衛鹄,金弑破門去救,不料進房時被赫回暗算中毒,很快不敵,便欲逃生,門外遇見了赫回的徒弟阿越,以為他也是刺客,情急之下殺了阿越,沒想到毒發得太快,他還沒出得門去,就死在了門口。
定王聽了勃然大怒,當即斥罵了京兆尹,勒令他一個月内查出真兇。
京兆府也很愁。
這怎麼查?明顯是預謀好的,就算有兇手,還不趁着一大早早跑了!連一點兒線索都沒有,抓兇手總不能全靠猜吧?
但苦惱的也隻有他了。
丹慎使團又逗留了幾日,越戈便以替妹妹備嫁為由,上表請辭。京兆尹抓着頭發思來想去,頭發都白了好幾根,聽見這個消息,靈光一現,琢磨這事兒不會是丹慎幹的吧?他一拍腦袋,當即進宮向長公主陳情,長公主安撫他一番,随即在第二天早朝後特意和定王提了這件事,不知道她是如何曉以利害,反正京兆尹的官位和腦袋算是同時保住了。
時晙既然不是一時起意,刺殺後的落腳地和出城事宜申溥早已經提前辦妥。事發時,他剛在申溥的安排下率人分散出了城,趕回嶺南去了。
孟嘉就摘得更加幹淨。她和華纾第二天出了别館,穆如和龍彥已在外頭接着。他們登了車,先後逛了七八家綢緞莊,午時大搖大擺地離開了長鳴坊,權當是來辦嫁妝的,什麼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