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二姐總是陪着她,像綿綿的雨。
她因為二姐的事,第一次動手殺人。
老實說,她殺蘇瑷,當時心裡并沒有什麼波瀾。她那時候被憤怒和憎恨填滿,且已經抱了死志,宰了蘇瑷,就是宰了一匹啃食無辜的毒狼,就是為了保護家人,她自認為并沒有做錯什麼。所以,殺人這件事本身的可怕,在她心裡幾乎是降低到了極點。
她見過人死,見過很多人死。所以她不懼,也不厭。這個亂世像一隻惡獸,需要很多很多的祭品,隻要這個祭品與她無關,她并沒有足夠多的同情去分給每一個人。
但有時候,她會不适。
這種不适在親眼見到華纾殺人的時候,達到了極點。
她知道華纾數年征戰,也許殺人于他不過是一件尋常事。從來将軍腳下,無一不是白骨累累。
但楚華如真的該死嗎?孟嘉腦子裡亂糟糟的。
她在華纾和也許無辜的人中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華纾。
這個認知吓了她自己一跳。
她失去了是非。
孟嘉輕輕靠在車壁上,耳朵裡是風吹竹簾的聲響,她感到很累,于是閉上了眼睛。
華纾坐在她對面,一言不發,雙眼卻始終盯着對面的女子。
她在想什麼?
他不是神仙,怎麼可能什麼都猜得到。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他思緒比一團亂糟糟的麻線好不了多少。
她在厭惡?不像。她的愛憎都是那麼明顯,如果她厭惡他,那就等于說,她要離開他了。那就絕不可能是安安靜靜,她會心平氣和地同他說清一切,說她不接受一個濫殺的惡魔,她要徹底和他劃清界限。
可她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為什麼?
若是在從前,他會用很多方法去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現在,他根本就什麼手段也不想用了。
這個人是他的。
從前他以為,隻要她不愛上别人,他可以接受她不愛他,哪怕是像從前一樣,他也滿足了。但是現在不行了,他錯得太離譜,有的人就像天上的月亮,你摘到了手裡,捂進了懷裡,就再也不想松手。
他再也接受不了,這個月亮不是完全屬于他的。
他亂糟糟地想着,絲毫沒有感覺到,豔麗的血絲一點一點爬上了他的雙眼。
馬車忽地停下,孟嘉睜眼,下一刻,被華纾陰郁豔麗的形容吓了一跳,忍不住道:“你怎麼了?臉色這麼不好?”
華纾不說話,孟嘉遲疑了一下,伸手去探他額頭,那隻修長漂亮的手立刻攥住了她的腕子,微微用了力氣。
孟嘉掙了掙,沒掙開。她意識到了什麼,靜靜地看着他。
華纾拽着她下了車,又一路拽着她到了書房。
華纾的書房是個機密所在,每他在時,從不許閑人接近。除了庭院外的守衛,還有人躲在暗處監視試圖靠近書房之人的一舉一動。
因着孟嘉也常在這裡出入,華纾想多和她在一處,月前新在東邊兒軒窗下,以一架翠竹四扇屏隔出了一張美人榻,便于她累了日常小憩。旁邊兒擱了把搖椅,兩人在此處,推窗看景也可,片時閑話也可。不過孟嘉更習慣什麼地方做什麼事,不大在這裡歇着,倒是頗喜午時後竹影搖動,常晃着椅子在這裡看書。
華纾拉着她徑直進了書房,“咣當”一腳把門踹上,才松開了她。
孟嘉看了看腕上一圈淡淡紅迹,在他面前晃晃,挑眉道:“我得罪你了?”
華纾拉着人走了一路,她也沒掙紮,許是為此,他眉目間的陰郁淡了些,倒是浮上一些懊喪似的情緒。
他道:“我怕……她對你不利。”
孟嘉一愣,斟酌道:“你不覺得這太沖動了嗎?一則她罪不至死,二則若是被人發現,你——”頓了頓,接着道,“你該怎麼收場?”
華纾忽然擡眼,片刻,低聲道:“你——”
他原本想問“你怕我嗎?”
開了個頭,他陡然又變了想法。
他上前抱住她,在她耳邊平靜道:“孟嘉,你還愛我嗎?”
話落,他垂下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