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累了她。”
“兄妹手足,說什麼連累不連累。阿璨要是聽你這麼說,一定不高興。”孟嘉捏起一枚鵝卵石在掌心,感受那淡淡的涼,“她是個好妹妹,要是怕東怕西,恐怕當初也不會跟随你路遠迢迢到這裡來。既遇上了麻煩,解決才是上策,自責有什麼用?”
公祖珛又不說話,擡眼瞥了她一眼。
孟嘉咳了一聲:“我猜,這個眼神的意思是‘無知者無畏’?”
公祖珛恢複了冷冷淡淡的模樣:“這件事我會解決,今天在這裡發生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說起。”
“和在南城那個孩子一樣?”
公祖珛倏地擡眼。
“别這麼看着我。”孟嘉攤開雙手,“按你的話,我沒跟任何人說起過,但人嘛,尤其是我這樣的人,好奇心最重,此前在茶筝客棧裡碰見了一個小娃娃,說了兩句不知甚解的話。後來疫發,各處檢視,竟又碰見了他,勾起前事,不免多問了兩句。”
“我問他為何隻有他可以在茶筝客棧有甜水喝,你猜他說什麼?”孟嘉語調從容,目光卻時刻注意着公祖珛的神色變化,“他說,他有一個朋友,白淨漂亮,被一個大個子抓走了,大個子說,隻要他不和别人說起這件事,就天天都有甜水喝。”
“說來,公祖大人個子的确不小。”孟嘉伸手比了比,“要你親自到南城照料的孩子,恐怕來頭不小吧?”
公祖珛面不改色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這就沒意思了……以為我在詐你?”孟嘉乜斜着眼,不緊不慢道,“這番話今天之前,我或許是在詐你。但方才無意間聽了這番牆角,倒摸出些頭緒來。一個重要的孩子,一個你拒絕不得的人,一個側室位亦尊貴榮華的男子,掰着指頭盡天下人去數,恐怕除了皇室中人也沒有誰能這麼理所當然地狂妄。即便是皇室中人,現在誰不在定王面前夾着尾巴?敢說這樣的話,也得有幾分底氣。”
公祖珛沉默。
“甯王。”
公祖珛沉默更長。
“……猜對了?”孟嘉眼皮一跳。
公祖珛道:“不可向旁人提起,恐生災禍。”
孟嘉喃喃道:“這麼大的事……殿下……也知道?”
太和一定知道,甚至是有意攜甯王上山。
先帝的成年皇子不多,其中甯王最長,先帝駕崩,甯王奔蜀,還帶走了八衛之一。若非太和長公主在外牽制,各地戰事頻發,蜀中又得地利,他怎麼也不會全乎了這麼幾年。看來,定王視這個侄兒為患,這個侄兒也不怎麼放心他。
可是太和長公主怎麼會和甯王有聯系……是想以他為外援?
孟嘉幹巴巴道:“……他費心費力地混上山來,總不是為避暑吧?”
公祖珛歎道:“聰明要适可而止,知道的太多并無益處。”
孟嘉沉思良久,見公祖珛起身要走,忽而道:“旁的我不問,我隻問一句——南城的瘟疫和他有沒有關系?”
公祖珛站住了,目光微凝:“你想說什麼?”
“我翻閱過各地災疫報冊,蜀中五月發過一場瘟疫,病症與南城極似。但蜀中不曾受今春旱澇災,百姓沒道理往京城紮。除非是有人有意為之攪亂京城,那就難說了。”孟嘉話鋒一轉,“是不是他?”
公祖珛斥道:“你入京這麼久,還是沒有學會謹言慎行?你可知道這話被旁人聽了去會有什麼後果!”
孟嘉嗤笑一聲:“君臣一心。”她撿起一塊石頭砸進溪水,“京城大亂,雹災、洪災、旱災、瘟疫夾着君位不正的謠言在百姓裡傳開,定王擔心到嘴的鴨子飛了,反心更重,内禍外患,必生錯處。定王顧外則他與京城裡應外合,定王顧内則他聯兵勤王,都是一把好算計,怎麼算都是甯王赢面大些。這樣看來,你倒果然是必得把阿璨嫁給他,否則以後可沒好果子吃。”
說完,她拍拍手,起身登石階去了。
接下來幾天和往日仍舊沒有什麼差别,掐算下來,他們一行已經在觀裡耽擱了十五六日,隻等離回宮的日子就剩五六天了,這雨還是沒有祈下來。
若是到日子還下不下雨來,就該君王下罪己诏,群臣上表請罪,烏泱泱地一通糊弄。不過,要不了幾天,請罪論罪的問題就要擱下,先集中精力應付各地蜂起的難民作亂。
這破破爛爛的江山,也不知道要縫補到什麼時候。
孟嘉歎了口氣,把手裡的白子落下棋盤,幽幽道:“今天送信的人怎麼還不到。”
齊遠道:“别急,才未時。”
“整天陰陰的,就是不下雨。反倒是越來越燥熱,這山裡本是個陰涼所在,現在也這麼明顯,可知别處是個什麼光景。”
“這也是急不來的,隻能盡人事聽天命。”齊遠說着,瞧瞧天色,“燥是極燥,比往年熱些。估摸着若是有雨,就在這兩天了。”
“昨夜似乎聽着有雷聲。”
“哦?那是下半夜吧。”齊遠撫須,“人老了睡得早,什麼也沒聽着。”
正說着話,便有個山上的弟子過來行禮傳話:“二位大人,太和長公主傳二位入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