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玲珑歪頭,對于蜘蛛來說,死亡是件很尋常的事情,蛛蛛們也都習以為常,可能是不會說話吧,也沒那麼多複雜的心思。
反正,和她一批孵出來的蛛,生了蛛蛛又死了,都好幾批了,她依然活蹦亂跳的。
剛出生的時候,還有些沒能孵出來的蛋,也都被她們瓜分掉啦。
這樣算是死亡嗎?
蜘蛛也不是很懂。
但沒有能力的弱者,就是會死的這樣幹脆。
無論是血脈還是親緣,該死的時候,終究還是會死的。
真搞不懂人類為什麼對這些東西那麼在乎。
不理解歸不理解,玲珑還是走了過去,單手摸了摸男童的腦袋。
和剛開始一樣,沒有任何功法。
感覺到頭頂的重量,腹中疼痛漸緩,獨孤雲逸掙紮着,睜開了眼皮。
汗水順着眼皮落到眼睛裡,視線有些模糊,他眨眼,勉強看清楚了來人的模樣。
還是那個古怪的乞兒,他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短打,身形瘦削,四肢抽條,五官卻是端正俊俏,漆黑的眼睛如星辰般明亮,好看極了。
稍微振作了精神,獨孤雲逸也不去想那些喪氣的事情。
或許是獨孤,或許是想轉移注意力,或許是想到了無家可歸剛剛流浪的那段日子,他試着和那個人搭話。
“你,你叫什麼名字。”
玲珑擡起眼皮,一時沒能回答。
她咬了一口燒賣,思考着。
這人的一番話倒是提醒了她,作為一隻有理想的蜘蛛,怎麼能總是二丫二丫地叫着呢?
但是,雖然她隐約知道自己應該叫玲珑,可她完全不想把這個名字,輕易告訴别人。
所以。
“叫我佚名就好。”
“我叫……獨孤雲逸。”
佚名,獨孤雲逸念着這名字。
心想,或許這也是個有秘密的人,這多少讓他感覺到了寬慰。
如果有人和自己一樣不幸,那麼因自己的不幸而産生的痛苦,大概會減少很多,他是這麼想的。
不需要回答,隻要聽着便好。
不知道為何,這件事,他連救他的阿翁都不曾傾吐,反倒對一個陌生的同齡人說了出來。
或許正因毫無幹系,才能和盤托出吧。
“我也曾是個衣食無憂的小少爺。不,我,隻是一個養在外面的賤.種。”
獨孤雲逸歪頭,許久沒有打理過的頭發落了下來,聞着還有一點酸臭味。
他盯着破廟上的橫梁,有蜘蛛結網,裹住了蚊蚋。
“那是個俗套的故事。”
男人是個風流才子,好美人,納了不少妾室。
到了成家的年紀,男人娶了門當戶對的千金為妻,出身名門的正妻卻是個善妒的,容不得他的妾室。
礙于兩家的情面,還有老丈人當年對家中的恩情,他隻好把妾室遣散。
拿了安置費,妾室們離開了。
其中有一個妾室,用安置費在城中買了一個僻靜的别院,安置了下來。
妾室之前是男人身邊伺候的侍女,善女紅,如今靠賣繡品過活,倒也安穩。
直到,妾室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經過一番猶豫掙紮,獨孤無依的她,還是選擇了把孩子生下來。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男孩哇哇落地。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也不打算讓孩子認祖歸宗,她看得明白,若是讓正妻知道,她和她的孩子,都要死。
妾室獨自拉扯着孩子長大,其中艱難,不足為外人道也,憑着拿手女紅,掙了點錢,又做了一點生意,零零總總,倒也讓日子好過了起來。
孩子從小衣食無憂,比起小門小戶家的小少爺,也不遑多讓。
除了……沒有父親。
孩子無知,鬧着要父親,妾室無法,說出了實情。
終于,孩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孩子心中慌亂,不願接受自己是被抛棄的事實。
不是這樣的。
定是父親還不知道他的存在,要是知道了,一定會把他和阿娘接回去,如此,他也能和旁人一樣,有父母相伴,阖家歡樂了。
懷着那樣的希冀,他背着阿娘,偷偷去了府上,想要見父親一面,結果,被父親的正妻撞見了。
“是我惹來的災禍。”獨孤雲逸躺在茅草堆上,陣陣寒風從破爛的屋頂吹了進來。
泥塑的羅漢立在那裡,獨孤雲逸看着祂,掉了半個頭的神像也看着他,無悲無喜,隻是那麼一眼,便就引出了他内心最晦暗的怨恨。
“為了素未謀面的男人,最疼愛我的阿娘,死在了我面前。”
獨孤雲逸扯了扯嘴角,那時候,他孺慕的父親,又在哪裡?
說到底,一切隻是他的幻想。
而現實,永遠比故事可怕得多。
可惜,他知曉得太晚,醒悟得太晚,所以阿娘死了,那個女人還好端端地活着。他們還活着。
“我不甘心。”面黃肌瘦的臉上,那雙大的出奇的雙眼,迸發出強烈的恨意。
像是老天爺也憐憫他仇未滅、身先衰,腹中絞痛,似緩和了幾分。
一陣沉重的睡意襲來,獨孤雲逸閉上了眼睛。
他定要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