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家姓雲,寒門出身,無兒無女,平日就住在書肆後面的院子裡,如今約莫也是天命之年了,我先前去的時候,還看到他教過的學生去看望他,哦,對了……”
說到興起,劉與能壓低了聲音,左右探看,誰知,一擡眼,就對上了漆黑的眼睛。
“赫!”
說話的人吓了一跳,連同準備聽着的學子都吓到了。
他一扭頭,“獨,獨孤?!”
?玲珑眨眼,緩緩點頭。
“呃,你找我們有何事?”
劉與能大緻說了一下當時的情形,趙之奂補充道,“然後,一個身着黑紅錦衣的年輕男子就……”說着,他好像也反應了過來,聲音越來越小。
衆人異口同聲道,“是錦衣衛!”
可錦衣衛為何要單獨叫走獨孤?即便是先前那什麼倭寇之事,也該是帶走他們三人啊。
感覺到氣氛的凝重,劉趙二人有些不安,“這,可要告訴夫子?”
孟氏兄妹對視了一眼。
孟蘭達眉頭微皺,卻是道,“這事,我們或許知道些内情。”
卻說那錦衣衛帶走了玲珑,便也就帶着她走了幾處地方,期間她說餓了,對方還頗為慷慨地請她吃飯。
紅燒“胡虜肉”,臘鴨,油餅。
香的。大口吃肉的幸福,叫玲珑一下子就記住了。
下回旬休還要多吃。
相比于玲珑安于現狀,有吃就心滿意足。那錦衣衛就難免納悶了,他原先還想要故作冷酷,一路忍着,沒有說明來意,就等這小公子來問,好過一把上峰的瘾。
可這半大的少年郎,就愣是一聲不吭地跟着。
除了吃喝拉撒的時候,知會一聲,竟然就真心一點好奇都沒有。反倒是他抓耳撓心,好奇不已,忍不住道,“你就不問我是誰?為何而來?又為何隻帶走你?”
玲珑覺得好心的小哥話有點多,但這也是很明顯的事,她想了想,回道,“錦衣衛,見過。”
這還是阿敕說的,雖然她也不懂什麼是錦衣衛,隐約知道這是抓人的。腦海裡浮現出什麼“東廠西廠”“敢不敢做”之類的話。
雖然不知道姓名,哦,對,玲珑想了想,“我是獨孤雲逸,敢問少俠名姓?”
禮數周全的世家公子叉手執禮,瞧着也是頗有風度,然而,擡眼間,劍眉之下,卻是雙波瀾不驚的冷眸,透着股疏離冷淡。
田萬仇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怪。
他上下打量着這小公子,小公子便也大大方方地讓他瞧了。
他把人從書院帶走,又帶着人走了好些地方,還刻意闆着臉,也不說話,尋常人不說怕了,少說也該有些驚疑不定,忍不住東問西問了。
可這一路上,那獨孤公子别說變了臉色,連氣息都沒變,一副沉靜從容的模樣,似乎早已知曉了他的來意。
但這怎麼可能?他自個都不知道上峰是何意。
可他又有些拿不準,實在是,這小公子,斂目凝神的模樣,還真和上峰有幾分相似,尤其是那叫人琢磨不透的神色……
要說他見過的人也不少,三教九流,販夫走卒,達官貴胄,如獨孤小公子這樣的,他還是頭一次見,田萬仇思索了片刻,才勉強找到了相近的描述——像是沒有常人的喜怒憂懼的石塑。
玲珑卻是不知道眼前人豐富的心理活動,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對方回應,她眨眼,“名字。”
“哦哦,在下田萬仇。”身着黑紅錦衣的年輕男子拱手,“江州千戶所副千戶。”
一打開了話茬,田萬仇就有些收不住了,卻也免不了試探的習慣,“獨孤公子當真料事如神,可惜,低估了倭寇的報複之心。”
“報複?”玲珑腳步微頓,有些疑惑。
而在田萬仇眼中,這就是深藏功與名了,若不是主子有令,一個侍者,好端端的,又怎麼會住到那船家家中,況且,從殘留的打鬥痕迹來看,那侍者,怕也不是尋常的侍者。
想到此次意外,還讓他們所折了幾個兄弟。區區倭寇,竟也如此猖獗,已有取死之道!
其貌不揚的男子臉上閃過幾分狠厲,不過片刻,又銷聲匿迹,眼見着最終的地方就要到了,推門之前,他還是漏了個底,委婉地說道,“公子可要有所準備。”
“那氣味,怕是有些難聞。”
近了,玲珑就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厚重的血腥味,就像夜裡的明燈那般明顯,她鼻尖輕動,點了點頭。
“吱呀”一聲輕響,木門被推開了,玲珑立刻就感覺到了針刺般的窺視感,裡面很暗,小田帶着她往下,那種特别的陰冷,越來越強烈,卻也叫她越來越振奮。
地洞,是深的地洞!
作為曾經的穴居動物,玲珑最是喜歡這種陰森森的窩。
田萬仇本還擔心,這身嬌肉貴的公子哥受不了要吐,好些新人下了暗獄,都臉色發白,幾欲作嘔。
然而一看過去,半大的公子哥卻是眼角微揚,隐約帶着幾分振奮之色,哪有恐懼反胃的模樣。他心裡暗暗吃驚,看來上峰獨獨找上了這獨孤公子,還是有幾分深意在裡頭的。
至少這膽識就很不錯。
難不成,這名門望族出來的,見慣了各種龌龊陰私,就是格外不同?
思索間,就到了最深的那處監獄,田萬仇卻是沒再上前,隻做了個請的動作。
玲珑邁步上前,她聞到了熟人的味道。
監獄的門沒關,裡邊點了幾個火盆,把小小的地方烤得暖烘烘的,也把架子上的人烤得油滋滋的。
男人像臘肉一般,雙臂被吊起,袒露的胸口沒一處好肉,他低垂着頭,呼吸都像在拉着風箱,腳下流了好一灘血,可他愣是沒有哀嚎一聲,刀疤臉上滿是兇煞之氣,“朝廷走狗,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否則……”
坐在火盆前烤火的狐裘男子聽到了動靜,眉眼微擡,火光映在他蒼白的臉上,多了幾分飄渺的血色,他神色淡淡,沒有太多的寒暄,“獨孤公子,請進。”
獨孤?
正破口大罵的倭寇徒然擡頭,血色模糊的眼裡,倒映出那道挺拔的身影,他咧嘴一笑,語氣森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