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都在讨論世家、倭寇、朝廷的事,遠道而來的密州水師,卻是銷聲匿迹,殊不知,這才是逼得海幫自亂陣腳的大功臣。
誰人能猜到,那海幫的經營,竟是大隐隐于市,混雜在幾艘商船上?若非那海幫反應迅速,及時轉移了人質,怕就要被順藤摸瓜,一鍋端了。
不說損失慘重,少說也要傷筋動骨。
京城,禦書房,身着明黃常服的中年男子,正批閱奏折,看到賀筵加急送來密報,天子撫掌大笑,美髯微翹,眼裡閃過一道精光,“好一出驅狼吞虎!”
可經此一事,天子卻也看到了世家的能耐,便隻是世家中名不經傳的吳家,搜羅出來的金銀财寶,卻也足足能抵上餘國半年賦稅。
如此世家,餘國還有九個!
這還隻是明面上的,私底下,背地裡,究竟還有多少肥碩蠹蟲?一個個中飽私囊,到處搜刮民脂民膏。
那都是朕的,是朕的!
本還龍顔大悅的君主,臉上一下子陰沉下來,尤其是,堪堪打壓下去的獨孤家,又有起來的苗頭。
真是,一點不讓人省心。
僅僅是一個獨孤家庶子,頂着獨孤的名頭,竟也能讓盤踞一方的海幫投鼠忌器。
好大的威風。
這叫向來自負的天子,心中陰晴不定。
而讓他稍感意外的是,一群散兵遊勇,雞鳴狗盜之輩,竟也知曉遠交近攻的道理,推了吳家當替死鬼,當真像泥鳅般,滑不溜秋。
可即便天子心知,這是明謀,是明擺着的交易,卻也抵擋不住,吞滅一個世家的誘惑。
縱然錦衣衛有所折損,失了體面,但相比于實在的好處,這點損失,似乎變得無關緊要。
更何況,在他的心中,世家才是心腹大患,至于那什麼江湖勢力,不過是一群烏合之衆,且就讓他們逍遙一陣,随後,他自會派人收拾。
至于期間,會不會有百姓再遭迫害,端坐于皇位的君主眼神漠然,那就隻能怪他們命不好了。
至于那不長眼的倭寇,自然也是要收拾的。
可派誰去收拾……
心思深沉的君王屈指輕敲,腦海裡閃過幾道身影,甯愛卿這次可是出了風頭,若是再讓他去攬這功勞,怕是會遭人記恨,雖是孟家贅婿,卻也不得不防。
李家?他給予的恩寵已經夠多了,況且,李家子弟,也沒有熟悉水戰之人。
往後便就是招人嫌的世家。
算來算去,他竟也無人可用,不是世家出身,便就是攀附于世家的寒門,即便開舉推恩已有數載,如今的朝廷,卻也像先前舉孝廉那般,結黨連群,盤根錯節。
世家,還是打得不夠痛啊。
暫且放下那倭寇之事,虎頭燕額的天子又恢複了往常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樣。
今大局已定,那也該論功行賞了。
他指尖輕點,落在了密報之上,嘴角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
卻見指腹按下了兩個字——獨孤。
便是獨孤漠,也不曾想到,不過是意氣之争,下的一步閑棋,竟然盤活了整個棋面,這叫他本還平靜的心,泛起了漣漪。
鎮撫使……當年一時恻隐,救下的孩子,竟也有了如此能耐,不愧是聲名遠揚的麒麟子。
所以說,這為官做人,到底是要多結交些善緣,說不得,什麼時候,驚喜,便就從天而降了。
如此一來……
愈發蒼老的長者精神矍铄,他雙眼微阖,小火爐裡煮着的茶水,冒出咕噜噜的聲響,水霧萦繞,模糊了他的神色。
半晌,他睜開眼睛,依然清明的眼裡,精光閃爍,遠不止如此。
那女娃的造化,可遠不止如此。
獨孤漠看着不斷被水汽頂起的壺蓋,兩相碰撞,發出哐哐當當的聲響,他轉了轉扳指,心裡已然有了決斷。
該加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