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拉松沒有反應。
他像是突然聽不懂通用語,傻呆呆地看着你。
慣于隐忍和僞裝,他的茫然也是不動聲色的,看起來和平時一樣嚴肅沉郁,不怒自威。
但慢慢的,他的神色開始發生細微的變化,仿佛方才感到确實與你闊别日久,猶猶豫豫地回了一句:‘歡迎回來。’
嗫喏一般幾不可辯,如果他能發出聲音,想必會是一個不确定的問句。
于是你明白了,這也是一個沒有家的人,所以連平常至極的問候都需要在腦中轉過兩圈,才能生疏地反應過來。
你們站在原地面面相觑,途經的海風似乎也發現這裡氣氛古怪,打了個旋繞過你們吹向遠方。
直到一聲微弱的呻吟在風中響起。
被柯拉松踩在腳下的孩子動了動手指,從廢鐵之間轉過半張青紫與白斑交錯的臉,雙目緊閉,面無人色。
柯拉松吓了一跳,連忙擡起腳,高大的身軀向後一歪,搖晃出熟悉的幅度。
你閃身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擺。
柯拉松勉強站穩,而後立刻蹲下丨身,翻過特拉法爾加,伸手在他細瘦的頸側探了探,長舒一口氣。
比起安心,更像是一段悠長的歎息,因為他們之間的互相折磨仍要繼續下去。
特拉法爾加全無反應,剛才那聲呻丨吟隻是無意識的呓語,疾病、傷痛和疲憊讓他早已昏睡過去。
你也在特拉法爾加身邊蹲下,擡起他的一條手臂,指尖捏住臂骨中段,詢問地看向柯拉松。
柯拉松知道你要做什麼,搖了搖頭。
‘會死的。’他用口型說。
一個遭到全世界拒絕的孩子,如此幼小,如此無力,倘若失去站立的足、掙紮的手,哪怕隻是暫時,也會讓他立刻死去,而殺死他的卻不隻是生存本身。
“你一直都在自找麻煩。”
你松開手,沒有告訴柯拉松他的一切努力和苦心都會是徒勞,多弗朗明哥已經看中這個孩子,除非他死了,否則他終将屬于堂吉诃德。
柯拉松還是搖頭,揪起特拉法爾加,在手上掂了掂,遠遠甩出去。
特拉法爾加仍未醒來,小小的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抛物線,落點就像柯拉松的射擊一樣精準,是一塊沒有危險品的低地,足夠容納一個精疲力竭的孩子。
柯拉松拍掉手上的土灰,點上香煙咬在嘴裡,轉身往回走,青松一樣的背影在灰色的天空下總是顯得分外寂寥。
你看了一會兒,在他發現你沒跟上而停下腳步時突然跑過去,縱身一躍跳到他身上,抱着他的腦袋坐在他肩頭。
柯拉松被你撞得差點再次栽倒,但他及時跨出一步穩住身形。
你拍拍他的頭,好似贊揚,看不見他的嘴,也就不必知道他在咒罵什麼,心安理得。
柯拉松渾身難受,幾次擡手想要把你扯下去,最終碰到你時卻是拉出你被壓住的裙擺,隔着布料扶了扶你的腿,讓你坐得更加穩當。
你像個真正的孩子一樣笑起來。
多弗朗明哥剛從港口回到據點,正要上樓,不幸轉頭看到你和柯拉松,邁出的腳步立刻收了回去。
連同他原本因為心情愉快而上揚的唇角。
“柯拉松,再這樣下去我會懷疑你是不是吃錯了什麼藥。”
多弗朗明哥看着你們走近,抱起雙臂陰陽怪氣,一時間就像被什麼奇怪東西附體,頓失風度和氣量。
柯拉松束手而立,略矮一些的身高從多弗朗明哥的角度看起來正在低頭反省,實際上既不會認錯也不會悔改,一張臉籠罩在煙霧裡,像往常一樣将兄長的訓話當做過耳清風。
多弗朗明哥揚手揮開嗆人的白煙,擡頭看向騎在柯拉松肩上的你。
“一個有教養的淑女不該這樣坐在男人的脖子上。”
“那真是抱歉啊,我既沒有教養,也不是淑女,隻是一介海賊而已。”
你彎下腰,摟住柯拉松的頭,睜大眼睛說道:“反正都是一家人,有什麼大不了的。”
多弗朗明哥被他自己說過的話噎了一下,從臉色來看,他是想做點什麼的,但是他忍住了。
“玩夠了就上來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