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彎曲的黑弧向上翻起,形成兩端尖利、首尾相合的橢圓,墨迹從上弧中央垂落,為空蕩蕩的眼眶添了一對豎直的黑色瞳仁。
木偶的眼睛睜開。
周皓眼睛倏地睜大,蒼白的小嘴張開,虛弱地驚呼出聲:“哇……”
他目不轉睛盯着木偶人,連聲喊楊曼:“媽媽,媽媽你看!這個眼睛會動,這原來是閉着的!你看見了嗎?!”
楊曼近距離看木偶睜眼,受到的沖擊不亞于先前木偶轉頭看向自己,此刻艱難點頭應和。
“哇塞……”周皓沒注意到媽媽表情不對,顯然比她興奮多了,蒼白的臉激動出紅潤血色。
一改之前替大姐姐尴尬的模樣,發出一連串驚呼,看向白箐箐:“姐姐,它怎麼會睜眼的啊?是不是有機關?我能摸摸嗎?”
楊曼伸了伸手,想要阻止兒子,但白箐箐已經将木偶人遞上前,被周皓抓在手中,迫不及待地撫摸木偶小小的頭部。
她隻好收回手,倆手攥在身前,聽兒子興奮得像小鳥似的,叽叽喳喳介紹:
“這個我也有一個,比這個小一點,是我上繪畫課用來參考人體動作的,你這個和我那個一樣,沒有機關啊……姐姐,這個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是變魔術嗎?”
白箐箐沖他笑了笑,神色少有的柔和:“還有神奇的呢,我能讓敖騰叔叔做什麼動作,木偶就跟着做什麼動作,想不想看?”
周皓把緊緊抓在手中的木偶遞出去,給她展示,毫不猶豫喊:“想!”
白箐箐沒接木偶,輕輕搭着周皓向她遞來的手,把木偶推回他面前:“你若是看了,那是否願意信仰我?做我的信徒?”
周皓眨了眨眼睛,平複下激動,滿腦子小機靈地問她:“做你的信徒要做什麼?”
“很簡單,真心地向我祈禱健康。”
“那就做你的信徒!”周皓哈哈一笑,把眼前的大姐姐當做是來逗他這個小孩子開心的了。
楊曼在旁聽着,聽到這個要求,緊張提着的心絲毫沒放,看向白箐箐和敖騰倆人,向她确認:“箐箐,我們還需要做什麼?”
白箐箐臉上哄小孩子的表情淡下來,直起身子,回複楊曼:“就是這個,沒有别的了,我現在就可以為他補命炁。”
楊曼有點不信,真能如白箐箐說得這麼簡單?
她在娛樂圈這些年,也聽聞和親眼見識過不少風水大師,哪個不是要财要物?就是做法事也要準備許多東西。
可是白箐箐,她什麼都不要?
楊曼視線轉向敖騰,得到敖騰舉起雙手,無聲朝白箐箐擡了擡,一副“全聽這位安排”的架勢。
她隻得先把心按回去,等着白箐箐安排。
敖騰和木偶人配合了一手,給病床上的周皓看得徹底精神了。
打着輸液的小手摸了摸白箐箐和敖叔叔的手掌,連一旁楊曼的手都摸過了,确認上面真的沒有絲線在操控木偶,一時之間,對白箐箐的崇拜到達頂峰。
真的覺得她神乎其神。
他閉上眼睛,兩隻小手放在自己胸口,像過生日對着蠟燭許願那般,嘴唇無聲翕動,真心祈禱。
祈禱自己可以快點好起來,能夠走路,能跑能跳,擁有一雙健壯的腿。
白箐箐站在病床邊,小孩子稚嫩的聲音淺淺傳入她耳中,她将手輕輕搭在周皓額前的發上,彎下身子:“我聽到了,周皓。”
身下的小孩睜眼,正對上自己臉上方白箐箐的黑色瞳孔,被她的目光緊緊擢住視線。
木溪美術館。
楊曼接過跑過來的兒子身上外套,搭在臂上,蹲下身子給他理了理額前的發。
大廳裡是三年級四班的小朋友們,在木溪美術館參觀木雕展,每個小朋友都帶了一件自己木雕課的作品,在曆史流傳下來的古董珍品前陳列、共同展出。
周皓從敖叔叔那裡要了塊上好的金絲楠,雕了個奧特曼來參展,沒少被楊曼訓斥,此時一個人偷偷脫離隊伍跑回來,和楊曼炫耀:“好幾個同學和家長在我的奧特曼前面合影呢!”
“行了,給你高興的,在美術館裡别亂跑,慢慢走。”
周皓原地跳了跳:“诶呀别弄我頭發,大家都看着呢!老師說待會兒還有大人一起參加的互動活動,我看了,有翻格子,抽簽什麼的,馬上就開始了,你打電話讓爸爸快點從廁所出來,别拉了,天天拉!”
“嗯,我現在就打,你快回去。”楊曼直起身子,從包裡翻手機,周皓一轉眼功夫就跑了回去,淹沒進一堆小朋友中。
楊曼在人群中尋找自己兒子,和一個灰袍怪人對上了面,兜帽遮擋了他的臉,但楊曼總覺得他的視線偏離人群,向她轉來,和她對視了。
周皓就站在他身前,一臉興奮地仰頭看着他。
楊曼在互動環節和灰袍男人見面。
他朝孩子和家長手中塞了個宣傳冊,随即轉身,從身後桌上取過一個木筒,打開蓋子,放在周皓和楊曼面前:“可以抽簽,家長和孩子都可以抽。”
周志勉背着周皓的外套,在旁給母子倆拍照。
周皓興緻沖沖地喊媽媽,讓她先來。
楊曼沖兒子笑笑,看了眼手中冊子,小标題加重加粗:
華夏抽簽文化與木雕,日本繪馬與禦神簽,北歐魯納符文與木雕占蔔……
楊曼把冊子收好,等待會兒給兒子看:“你抽吧,你們小孩兒玩兒的,我的機會給你抽,給你抽兩次。”
她說着看向灰袍工作人員,“給他抽兩次可以吧?”
灰袍工作人員點頭。
古樸木質的黑色簽筒晃了晃,木簽在筒中發出聲響。
白箐箐眉頭輕皺,倏地抓住病床上周皓的手,聞見空氣中散開絲絲縷縷的血氣。
周皓嘿嘿笑着,伸手朝木筒裡抽出一根簽,上面朱筆寫的古文他看不懂,便将簽交給工作人員:“叔叔,這是什麼意思啊?好還是不好?”
交手轉遞木簽的瞬間,一條命炁流脈延伸至西南方的百裡之外,依着木簽隐隐流動起來。
這木簽……是敖騰的血氣做的。
輕易便勾得周皓的命炁流動起來,向外散發。
白箐箐“看”着兩年前的木溪美術館大廳,周皓一無所覺地從簽筒中再抽出一支,這次上面的字他認出個大概,先拿給楊曼看,随後向灰袍求證。
病房。
白箐箐一手搭着周皓的手臂,另一隻手捏訣,按入他眉心,随即指尖在空中迅速勾畫,落成之際沖着周皓右瞳點去。
指尖離孩子眼睛纖毫之距。
周皓條件反射閉上眼,卷曲的睫毛劃過白箐箐指腹。
“周皓,睜眼。”
木溪美術館。
周皓将第二支簽遞出去,忽然無端朝西南方看了一眼,感覺聽見有人在喊自己。
可是那道聲音太悠遠了,一點兒都不像真實的人聲,顯然是幻覺。
他撇撇嘴,将視線收回,仰頭問着灰袍人:“這是‘花’字是不是?”
灰袍收下第二支簽,沉悶點頭,将兩張對應的簽文交至周皓手中,看着他和爸爸媽媽走遠,低頭揉了揉眼睛,蹦蹦跳跳地說話。
他蓋上簽筒,放回桌下,等待下一位上前。
病房中的周皓應聲睜開眼,一隻帶着溫涼氣息的指尖就懸在他眼前。
周皓忍住了沒眨眼,連眼珠都沒動一下,莫名想起兩年前自己參加的木雕展,想起當時自己抽的木簽。
很不合時宜,很奇怪。
但他就是在這時候想到了。